我外甥女姗姗的朋友送她一只小狗，品种不太清楚，反正像京巴狗那样的小型宠物犬。我们很喜欢，姗姗给它起个名字，叫宝贝蛋。照顾小狗蛋蛋的事自然落到母亲头上。不久母亲嫌它来回跑动，用根链子将它拴在院子里，过了段时间，有人送给我弟弟一条狗——很纯种的德国牧羊犬，我兄弟给爱犬起了个名字，叫卡尔。卡尔才一个多月，但体型已和蛋蛋差不多大了，虽属猛犬，却性情斯文，平时一言不发。因一时无法安置，也暂时把它放养在院子里。这一下好了，蛋蛋本来对用链子拴它就很不满，现在又来了个争宠的对象，立刻对卡尔表现出强烈的敌意。人类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对它自然如同狗屁，经常欺负卡尔，一次竟将卡尔腮边咬出一条口子，我弟弟只好将卡尔带到单位去了，母亲后来一气也将蛋蛋送人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又送了姗姗一条小狗，品种叫“吉娃娃”，已有两岁大了，不久她到美国念书，这抚养小狗的任务就落到她的好婆婆身上，我母亲很喜欢，称呼小狗叫“娃娃”。

这吉娃娃虽说是狗，其实体型甚小，跟猫差不多大，两耳招风，脑门凸出，而鼻子并非顺势而下，反而逆行向上，状甚滑稽，两眼却相当的大，酷似外星人，乍一看，很有点横眉冷对，愤世嫉俗的样子。让人意外的是小狗非常粘人，护主情殷，你若张牙舞爪对我母亲作出危害的动作，它立马扬眉怒目，咆哮而出，身虽纤小，却心雄万夫。我和它渐渐相熟，常逗它玩。戴着手套慢慢接近它，初始它不假颜色，正襟危坐，却暗地里用余光监视我手指的一举一动，一旦靠得太近超出它的忍耐极限，立马低吼一声，须发皆张金刚怒目。当然我母亲来逗它时，它立马又翻身躺下，来了个四脚朝天，要我妈给它抓痒！！

娃娃虽小，却相当忠诚，我母亲是个里外操持家务的人，小东西就终日跟着我妈后面，跑进跑出，一刻也不离。有时睡醒不见了我母亲，立刻撒开四蹄扭动着小屁股到处紧急搜索，从厨房到后院，从书房到卧室再到卫生间，如若依然寻之不见，则一脸惊惶，嘴里叽叽咕咕，真个是如泣如诉如悲啼。有时母亲出门半天，它就失魂落魄，或干脆趴在正对着家门的地毯上，紧盯着家门，状如木雕，半天都纹丝不动，及至母亲归来，它老远就听到，立即一溜烟冲到门前，又跳又叫，忽而又俯身聆听脚步，完全确定是我母亲时，复又连叫带跳，心花怒放。等我母亲开门，它立马又一道烟蹿上沙发，摇头摆尾，上蹿下跳，开心之情，溢于声色。

娃娃平时都是吃专门的狗食，但总喜欢在家人进餐时捞点外快。一家人坐下来开饭，它立马一路小跑过来，若你全没在意，它便用两只前腿向你腿上用力一扑，荡倚冲冒，你回头看它，只见它瞪大双眼，楚楚可怜，一条小尾巴摇得快成扇子了，叫人忍不住捡点肉丢给它。然而叵耐这厮贪心不足，得陇望蜀，以致无了无休，最后少不得母亲两声断喝，它才夹着尾巴回到窝里。当然母亲也不能熊得太狠了，否则小东西会伤心会跟你赌气，你再看它时，只觉神情与平日颇有不同，痴呆木讷，形容枯槁。母亲唤它，它也爱理不理，甚至扭过头去正眼也不看她，很有几分“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幽怨，这时母亲赶紧上前将它抱起，又摸又哄，这才颜色稍解，再喂之精肉，饱食之后，方才依偎缱绻，与母亲重修旧好。

卡尔好久不见了，我后来去看他，他被养在我弟弟单位的一个废弃的猪圈里，一年多不见，身材已经非常高大，近百斤重，平时不怎么放出来，所以等于当猪养着，看起来神情颓丧，见我倒很亲切，我用铁链拴着牵着它出来跑动，卡尔力大无穷，平时缺乏调教，我几乎牵不住，结果晚上我到家，两膀酸涩，全身几乎虚脱。

后来我弟弟有个朋友见卡尔品种很纯，于是找了个很纯的母狗想与之配种。结果母狗放进去，我们才知道卡尔虽然体型长大，却全然不解风情，根本不行雌雄云雨之事，反而死死护住食盆，对母狗经常虎视眈眈，有次母狗靠近狗盆觅食，卡尔“啊呜”一口，将之逼退，结果大半个月下来，配种一事，一无所获，母狗反而瘦了一圈，朋友只好将之带走。

卡尔食量奇大，平时的喂养却颇有不足，弟弟后来将它送给一个卖肉的远亲。再后来我去看它时，全身毛色油亮，体态雄壮，连吼数声，声震四方，我想若夜间窃贼来时，卡尔这一嘴咬下去怕半条命都没了。

猫狗的寿命远较人类短促的多，不过几年便垂垂老矣。人是情感动物，豢养宠物，自然日久生情，对这些小生命的生老病死不免萦系于怀。传有外国富翁临死将千万家产不与儿女，却赠给自己的宠物狗，我等虽无关千万家产，但毕竟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所以我以为还是不要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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