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小时候一样,你也极不喜欢写作。每次老师布置了作文,你都如临大敌,一定要我从旁指导。其实,你小学四年级的作文已经比我那会儿中学写得都要好了。我所能做的就是帮助你打开思路,调动你所有的记忆和情感,让它们涌动到你的笔尖。
写作是有方法的,尤其对一个从未有过写作经验的孩子来说,写作的头等大事其实是训练逻辑。写不好是因为没想好,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清自然无从下笔。所以从你二年级的第一篇作文开始,我就教你写作之前一定要搭框架,列出提纲,第一段写什么,后面一段写什么。当你想清楚整篇作文要从哪几个方面来写时,至少不会盲目抓瞎了。说话也是一样,有的人说话条理清晰,别人一听就明白他在讲什么,讲了几件事。而有的人说半天,说的人着急,听的人也着急。这都是没有思考清楚的缘故。作文虽然是笔头功夫,要锻炼的可不是文字功底那么简单,它首先反映的是一个人的逻辑思维能力。而且这个思考过程是慢过程,在脑子里经过分析检查之后再落到纸上的,它比脱口而出的话语更具有理性和深度。这样的逻辑思维训练在平时的生活中和游戏中都可以完成,写作文只不过是检验和强化思维成果的方式而已。
有件事使我惊讶于你的思考能力。今年年初我调动工作,新到一个不熟悉的领域,领导同事业务都是陌生的。聊天中我问你怎么办。你头头是道地跟我分析,首先领导交办的事要上心,要比其他工作做得更好,这样领导就会知道我态度很好。第二,在工作中要有新办法,做得跟之前不一样,展现出能力,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到。还有就是出差时给领导同事带点小礼物,让他们高兴高兴。态度、能力和关系,一个10岁小女孩的逻辑让我叹服。
当我们想清楚写什么之后,怎么写就是我们要考虑的了。我每次跟你强调,细节,细节。你都会打断我,知道了,知道了,层次加细节,是写作文的两大法宝。没错,逻辑之后,就是细节。这是写作文的第二个诀窍。有个作家曾说,如果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细节,就可以完成一篇精彩的短篇小说了;如果有两个就可以写个中篇;如果有三个,不要浪费了,写个长篇。细节虽然重要,可是对小学生来说,怎么理解细节却是个不容易的事。最开始,我用强制的手段,禁止你在写作中用成语,用概括性的词语。这样用词实际上是一种偷懒行为,把许多生动的描述用浓缩的词语来概括,会损失很多细微的变化和感受。而且人一旦接受现成的东西,就会变得不再积极思考。概括是人类面对复杂世界的一种解决方案,很多情况下这种方式让许多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便于理解和传播,比如哲学上的辩证法。其实世界哪里又是简单地对立统一呢?成语、俗语也是一样,为了把道理说得更透彻,用几个字把寓言故事概括出来,达到警醒世人的目的。但我们写作文就不能采用粗暴的拿来主义。作文的细节必须是从脑袋里长出来的。
细节怎么写?一是写不同,二是写慢。有次在车上,我们做人物素描游戏。我随便点班上的同学,你必须用一两个句子描绘出这个同学的特点。我当时点了个女同学,人不熟悉,只知道名字。你说她的声音很有特点,我说怎么有特点,说说看,但不能用清丽婉转这类词。你憋了半天,突然吐出一句,她的声音又萌又尖,比中央C哆还要高两个八度。这一句,足以胜过你所有写过的作文。这就是不同,不同到读过的人永远也忘不了。写慢,是你在完成老师布置的写小动物的作文里我要求的。你说要写兔子,我就找了一个兔子吃东西的视频给你看。看一分钟然后暂停,你把兔子的动作拆开来,像放慢镜头一样一个一个动作写。前爪、后爪、嘴巴、眼睛、耳朵,每个局部都照顾到。后来写记叙文也一样,我会要你把事件在头脑里重演一遍,从事情经过写到周边环境、同学态度和自己的心理活动,不放过一个与事情有关的地方。这样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怕没话写。很多孩子刚开始写作文就是没话写,越没话写越不自信,越不自信越不喜欢写作,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写作的开始不要怕啰嗦,要多写,建立起和文字之间的亲近感。
层次和细节问题解决后,往下就是素材积累和语言风格的问题了。素材积累无非来源于生活中的直接经验和书本中的间接经验。孩子年龄小,接触过的事物,经历过的事情都很少,所以积累的素材有限,即使有新鲜的体验,但当时光顾着玩,对体验的感受没有很好地梳理和沉淀。这时家长就可以帮忙做一点素材梳理的工作。当孩子拿到题目不知道写什么的时候,我们可以提醒,上次你不去过什么地方吗?或者上次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可不可以写呢?书本中的间接经验也是素材的一大来源,但在写作的初级阶段我更倾向于使用直接经验,也可以培养孩子的观察力感受力。深刻地参与生活,直面生活解答问题才是写作的根本。现在很多年轻作家写的东西没深度,就是他们参与生活的经验也很少,很多都是从网络和其他途径得到的间接经验。没有灵感的时候,就走出去吧,去问问大树,问问青草,问问微风,问问露珠,它们会教给你所有的东西。
语言风格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刚开始写作,语言很容易受影响。我记得三年级的课本上有篇老舍的《鹅老爷》,后来的一篇作文写动物,你写出来的词语和句子都像极了老舍,有的甚至就是直接模仿而成。模仿是艺术的初级阶段,也是必经阶段。在这个阶段,你要尽量多阅读经典作品,受好的作品的影响。当你的阅读品位提高后,你自然会知道什么是有情绪的句子。艺术从模仿开始,却不会在模仿止步,当我们吸收了大量优秀的艺术形式后,就会找到一种我们认为适合表现自己内心世界的形式来作为我们的武器。在写作领域,它可以是小说、散文、诗歌不同题材,也可以是独特的语言风格。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用这个标识性的武器表达自我,构筑奇崛瑰丽的丰富世界。
我知道你不喜欢写作,但你一直想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写作有两个层次,一个是艺术的层次,一个是日常写作的层次。艺术需要天赋,强求不得。但通过日常写作的训练,言他人所不能言,把别人感受到但说不出的东西给说出来,也是很厉害的一个技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