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一如既往地,叶清拎着大袋东西从商场走出,循着熟悉的路线走向那个角落。那个垃圾桶旁,几个穿着破烂的孩童在听到脚步声后抬起的双眸闪着兴奋的光芒,叶清不由得一笑,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是在他离开后,这么做或许是害怕有一天会忘记吧。
叶清和阿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角落的这个垃圾桶旁。他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显得那么孤独和无助。或许是触动到了心弦,或许是那份孤独让叶清感同身受,年幼的她把阿诺带回了家。叶清至今记得第一次牵阿诺的手时,那掌心传过来的温度,让她不舍放手。叶清不知道阿诺经历了什么,因为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阿诺都不曾说过一句话。眼神空洞而无力,唯有看向院子里的那棵桃花树时阿诺的眼里才会露出些许的光亮。即便如此,叶清也为此兴奋了许久,她不知道在她所不知的那段岁月,阿诺和桃花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她只知道,她喜欢桃花。
阿诺看着桃花时眼里的微光在叶清脑里挥之不去,她想抓住那眼里的微光,哪怕只是一瞬间。就这样她爬上了那棵树,看着树下的阿诺一脸的担忧,为此暗自窃喜,却一时兴奋脚底踩空。原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听到的却是身下的隐忍声。叶清看着瘦小的阿诺背后那大面积的青紫,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可能是还没从掉下来的惊惧中缓过来,就那样哭了。见惯了无忧无虑到处蹦哒的叶清,面对她突然间止不住的眼泪,阿诺有些不知所措,“别哭”,这是阿诺对叶清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阿诺就像阳光一样,照进了叶清生活的每一寸角落。他的笑容宛如旬阳,让人沉醉。曾经那个躲在角落,穿着破烂的无助小孩,像是被人抹去般地找不到痕迹了。或许,阿诺只是把他藏起来了。每当遇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阿诺总会默默地走进附近的卖场,拎着大袋的东西出来,而后摸着对方的头微笑地递东西给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孩身边,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然后就连眼睛都泛着笑容。叶清知道,阿诺是想起了曾经的他,对于那些孤独的小孩,最重要的应该是陪伴吧。
但让叶清没想到的是,也是因为那些小孩,她永远地失去了阿诺。
她只记得阿诺突然松开她的手时手心温度的骤降,只记得阿诺在时间的夹缝里推开那个惊吓得忘了如何反应的小孩时内心无尽的恐慌,只记得,阿诺躺在血泊中脸色渐失血色至苍白,却依旧看着她笑时内心的无助。“别哭”,这是阿诺对叶清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诺对叶清说的最后一句话,无论叶清怎么努力,都无法做到。想到啊诺会哭,看到别人幸福地牵手会哭,看到暖心的语句会哭,听到曾经一起听的歌会哭,想到和他呼吸的不再是同一天空的空气会哭……无法抑制的眼泪让叶清明白,原来,阿诺早已占据了她的生活。
阿诺所在意的那些小孩,叶清一直在照料。但阿诺走后,叶清也成了那个无助的小孩了,也已经不能再笑着抬头看天空了。明明说好的,不会放手。
(下)
角落里,那些孩子拿着叶清提来的大袋东西,撒欢了一样地玩笑打闹。叶清看着他们,不自觉地也被他们逗笑了。目光触及在一角落里时,一瘦弱蜷抱在那里的孩子吸引了她的目光,这已经是她看见的第四次了。
“他有自闭症,不爱与人说话。”一大点的孩子好不容易从食物中抬起头,见叶清打量那孩子的疑惑眼神,主动地说。“愿意和我走吗?”叶清走在那孩子跟前蹲下身子说出这番话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正想为此满腹寻找说辞开脱时,那孩子抬起的看她的那对眼睛,澄净透亮,竟让她瞬间无言。那一刻,叶清仿佛看到了阿诺。
叶清就这样把那孩子带回了家。那双透亮如阿诺的眼睛让她忍不住去追寻,她径自叫他影。影就像初来时的阿诺一样,无言而无顾他人。而此时的叶清,在外她是温暖阳光的“阿诺”,在家,她就只是叶清,失去了阿诺不愿多言的叶清。所以更多时候,他们只是静静地呆着,仿佛身旁并无他人。或许,叶清之所以把影带回家,只是因为太孤单,而患有自闭症安静无言的影恰好是她需要的吧。
转眼,桃花又开了,院子里飘扬着一片淡淡的花香。叶清似乎心情很好,带着影逛了大半个市区。直至夕阳西下,洒落满地的金黄,她和影的并肩而行的影子被那片金黄拖得很长很长。推开院子的门,恰是一阵清风拂来,桃花飞舞的模样让叶清不禁驻足仰望。就连影也一路小跑到院子里那棵桃花树下,够着后使劲地扯着那稍低的枝条。他才七八岁,加上之前的营养不良,在那棵已十余年的树下显得格外瘦小。叶清从未见过这样孩子气的影,大多时候他过于安静,已让人有种沉稳的错觉,竟让人忘了他还是个孩子。“到底是个孩子!”,感叹一声后叶清径自回屋。
她正低头想着事情,当看见眼前出现一双熟悉的白球鞋时,叶清才抬头看着在身前阻去她去路的影。她才发现他似乎长高了,叶清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角落里那样瘦小无助的影,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及她腰了。在静立等候许久无果后,叶清终于失去了耐性。她觉得自己很可笑,至今为止影从未说过一句话,患有终身失语症也说不定,就连她自己都吝惜在家里说话,而今又是在期待些什么呢?见叶清正抬脚欲走,影才下定决心似地把身后的那枝桃花伸给了她,眼神一派清澈。
“花,你喜欢,所以,给你。”
“我知道你也喜欢桃花,所以,给你!”
记忆中的阿诺不断闪现,和眼前的影交错重叠。终于,失声痛哭。这是叶清第一次在影面前哭,因为她答应过阿诺的——别哭。
自闭症的孩子用他们的眼睛感受映射出这个世界的模样,而影,又到底映射出了怎样的叶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