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唐阿姨家客厅的沙发上，听她讲她最想说的话:老头儿宠我一辈子，我当了一辈子的家。
想到年轻的时候，她笑着说:
当时人家第一次给介绍他，我没看上老张，又高又瘦又老相。第二年在学校当校长的表哥又给介绍了他，当时我27岁，在莱阳绢纺厂工作。他29岁，在莱阳师范附小当教导主任。我还是不同意。是母亲做主了这桩婚姻。
婚后不到两年，莱阳县分为两个县，原莱西的回莱西。老张到大高岚小学当校长。我就辞了工作回到他的老家栾家庄了。
家里有婆婆和大伯哥一家。老张12岁没了父亲，13岁才上学。是哥哥发现他经常站在学校门口听人家上课，就劝说母亲让弟弟上学。他们家很穷，母亲身体不好，没有劳动力。在哥哥的坚持下，老张上学了。所以他一辈子对哥哥如父亲一样。
那时村里学生是混班，一共就一个教室，所有的学生在一起上课。老张在一年级念了没几天，老师就让他上二年级的课了。二年级也念了没多长时间，发现他可以听三年级的课，就这样小学念了三年多，他就考到县里的中学了。
初中毕业，青岛海军到学校招兵，体检合格，当兵了。当了两年兵他坚决要求退役，心里就想回来参加高中考试，上大学。结果回来人家一看他初中学历不让考。有人告诉他莱阳师范招生的消息，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进了莱阳师范。三年后留在附小当老师，当了一年，他教的班级只有四个人没考上中学，那时考中学可难了。在学生家长当中就被传的出名了。学校让他当教导主任，还教课。
在大高岚，他很快把这个学校教的全公社出名。后来就被调到公社上班，从公社又到了县委组织部。再后来因为县里政治斗争，他又回到教育了。分配到二中当校长，就一年时间，二中的升学率全县第一。
因为总有一些和他一样遭遇的人去看他，被县里知道了。就把老张派到离县城又远又穷的绕岭公社的中学去当校长，这个学校没有高中班。一年时间，这里的教学质量也上去了。县城好多人把孩子送到这儿来上中学，包括一些县委领导的子女。我们打算一辈子就在绕岭了，还在那儿盖了房子准备给儿子结婚。
教育局三番两次动员老张到县城的四中去当校长，他不去。说这辈子就在绕岭了，哪也不去。四中有高中有初中，县直机关的孩子都在那儿上学，学校的教学质量一直上不去。
老张那时心里憋着一股气，在二中本来好好的，不让干。发配到绕岭，那我就在这呆着了，哪里也不去。直到县委副书记隋维坤亲自到学校去找他谈，让他回四中。因为隋书记的孩子也在绕岭上中学。马上就要升高中了，他肯定着急。劝老张:“带着孩子回县城吧。"
我听懂了最后这句话，我自己的孩子马上要大学毕业了，就劝老头儿，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全家从绕零回到了县城的四中。很快四中高中的升学率又变成了全县第一名。
老张一辈子不管家，大事小事都是我说了算。家就是他回来吃饭回来住的地方。不管钱，他的工资都是我去领。公家有事儿出去吃饭有办公室负责。私人来的客人他领回家里吃饭。一辈子手里没钱。
老头儿一辈子不沾钱，干净了一辈子。在绕岭时，有人给家里送东西，他都让我给人家送回去，多亏我会骑车子，打听着找到老师的家，好言好语的把东西给人家放下。
老头儿不管家里的事儿，自己孩子的教育他也不管，说孩子想学就学了，不想学管也没有用。三个孩子他都没管，三个孩子还都挺好的。
有了孙子的时候他退休了。孙子的教育他也不管，还是说不用管，别把身体管出个好歹来不合算。两个孙子也都挺好的。
宠了我一辈子，还是扔了我自己走了。
唐阿姨在诉说往事的时候，把自己沉浸在当时的情景里，说到高兴处会忍不住大笑。她这辈子把照顾老头和孩子作为了自己生命的全部，尤其是近四年对生活不能自理的张校长照顾的更是无微不至。
与张校长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探究他之前的事情，只知道他在四中做校长多年，四中的升学率全县第一。把孩子送到四中是好多家长都想做的事情。其难度可想而知。
我也曾把孩子送来感受了几个月的生活。这对于他之后顺利地进入大学起了至关重要的助推作用。
张校长走了。我为失去一个深沉的有底蕴的有能力有责任感的平凡而不凡的师长而深深的惋惜。
仰望天空，依稀看到他独有的沉稳微笑的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