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栽
今晚回家看望父母,饭后,父亲盯着我的头仔细地看了半天,接着说:我给你修修吧。我当时一愣,立刻反应到我的头发一定惨不忍睹。当时我的心情比较复杂,从几年前经历了一次超贵的剪头事件后,我下定决心万事还是要靠自己,就从头发做起。之后的几年里,我一直是对着镜子给自己剪头。但从今天父亲的表情上看,这几年我的自我剪头技术并没有什么提高。于是,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父亲没有犹豫,说道:对,没有提高。
我心情复杂的另一方面在于:我还是很想被父亲理发的。
父亲是个掌握很多技能的人,多到遍布生活的很多环节。他做了一手好菜,会制作各种工具,会修理各种日用品,甚至可以在吊环上拉出一个十字。当然,还有一项重要的技能就是剪发。从小,我的头发一直是父亲来剪,小时候确实经常被夸头发剪的好。父亲总是剪的很慢,很仔细,时间很长,小的时候我会很不耐烦,坐一会儿就乱动,乱晃。父亲也会慢条斯理地说:等一会儿,就快剪完了。接着又会很长时间,剪过之后用推子找齐,推之后再用剪子来修。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盆栽,被摆弄来摆弄去。
父亲不光给我剪头,也会给单位的同事剪,小时候去单位找父亲时经常看到他穿个白大褂,举个推子,夹个剪子,修剪一个盆栽。有时还会有几个长得乱澎澎的盆栽在旁边的椅子上排队。那时我都会幸灾乐祸,终于看到别人也被那样摆弄。但这些盆栽们好像都不担心时间长,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还在那里扯闲篇儿。
那个年代有个“星期六义务劳动日”,不知多少人还记得。好像不定期的星期六,大家自发地上街提供各种服务。我记得从皇亭子到长安街整个一条街的两旁都布满了一个个的小摊位。父亲当年会在那里摆个摊位理发,我肯定也会被带去,如果把我一个人放家里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父亲的摊位旁边总会有一个修理电器的叔叔,他也经常带着儿子过去。那时各单位会提供一箱箱的北冰洋汽水给义务劳动的人,我会带着他转遍整条街,把地上汽水瓶盖子都收集起来,再去卖两三块钱。有一次我们趁人不注意把一箱的汽水全起开,卷走所有的瓶盖跑掉。所以每次父亲看到我两个口袋鼓鼓囊囊,就会把我吼过去,让我把瓶盖都扔在汽水箱里。接着我就会心不在焉地写作业,眼睛不断地去瞟那一大把瓶盖。
那个修理电器的叔叔是那个年代很少有的研究生,他和父亲的关系很好,经常找父亲喝酒。有一次他来我家玩,发现我在摆弄变压器,以为我很喜欢电子线路,于是经常给我讲一些。后来他去了美国,走之前送了我一个大箱子,里面有很多表头、元器件、考研考博的书籍、电动工具,还使劲鼓励了我一番。可当时小学的我完全不明白,四处找变压器只是为了拆上面的铜丝来卖。那一箱东西我现在还留着,里面的东西也确实能被用起来了。
“星期六义务劳动日”的那个年代,当时的父亲是我现在这个年纪。他掌握很多技能,能够像修理盆栽一样修剪各种脑袋。今晚父亲又一次修剪我的脑袋了,还是很慢,很细,能够感觉到小推子在梳子上快速地划过,每次只削掉薄薄的一层。边削边念叨着:你自己剪,有的地方太深,有的地方太浅,只能按深的地方给你找齐。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在父亲单位看到的那些盆栽,他们围着一张大绸子布,坐在那里一脸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