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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对岸的小院此刻焕然一新,大门两边的对联红艳艳的二米长,手工红灯笼不精巧但喜庆,挂满庭院和门前的土坡。院里很闹腾,小孩子跑进跑出地尖叫着,大人抑制不住激动地相互打趣,妇女们匆匆忙忙进进出出------厨房热油的滋啦声,锅勺的碰撞声,厨师大声训学厨的摆弄声,再加上院子一角剥蒜的,择菜的,清洗桌椅碗筷的,共同把空气炒得热烈而喷香。这股香气流出小院,飘过小河,直往谢铭的鼻子里钻,但是,谢铭闻着莫名烦躁。
现在的谢铭正端坐在马背上,垂着眼眸,沉着脸注视着河对岸的小院。河对岸的小院是妹妹谢佳明天就要加入的新家,它会是谢佳的好去处吗?谢铭太忐忑了,他和谢佳共同的爸爸谢志强坚决认为,明天的新郎张斌是谢佳的良人,谢铭反对无效。谢铭屁股下的老伙伴黑驹好像能理解它的主人,偶尔朝天喷个响鼻,其余时间一动不动。一阵清劲的风拂过,零零碎碎的往事,一件一件从记忆深处浮上来,悄无声息,势不可挡。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谢铭和谢佳穿着妈妈张美美手工做的新棉衣、棉裤、棉鞋,还是冷得厉害,长鼻涕不断。那年的雪下得又多又大,上一场还没融化,下一场又来了。有一天的雪尤其大,快吃午饭时开始下,吃过午饭,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仰头望去,天上还是一大坨一大坨往下飞,比隔壁李大爷家羊群换上的冬装还大还白。
张美美洗完碗,看着窗外说:这雪下得啥也不能干,只能纳纳鞋底。她刚拿出鞋底纳了几针,邻村的表舅来了。表舅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头上的雪花,说:美美,你看今天又下雪了,大家伙都不能出去干活,是个空闲,你舅妈邀请了几个人给你表妹做嫁妆,我和你舅妈都是粗人,你过去给把把关。张美美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手巧人,文化程度也高,高中毕业。表妹巧儿初中毕业两年了,因为长得甜美,上门提亲的人家很多,定下来这一家在镇上,条件比村里一般人家好太多,表舅和表舅妈高兴之余也忐忑,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准备嫁妆,好像准备的嫁妆越多,巧儿的底气会越足,他们脸上越有光。
张美美收拾了片刻准备出门,她吩咐:铭铭、佳佳,你们两人在家玩,不能到院子里去,如果饿了吃炉子边围着的红薯。张美美同时给他俩放了一壶温水在炉子边。并且告诉他俩她明天回来,丈夫谢志强晚上就到家了。谢志强跟几个乡亲一起跑内蒙古做皮毛生意,常常一走就是十几天。
那年,谢铭和谢佳都是七岁,两个人等妈妈和表舅的身影拐过墙角不见了,马上冲到院子里。打滚,踩车辙,团雪球,堆雪人-----一下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个人的脸都冻得没知觉了,红艳艳的,鞋子也湿透了,很重,抬起脚来费力,他俩踢踏着进了门,才发现衣服也被雪打湿了。这时,两人才知道害怕:大人回来肯定少不了一顿打,怎么办?谢铭想了想,脱了自己的衣裤和鞋子放在火炉边烤,他让谢佳也脱了。
炉子边的衣服和鞋都烘干了,爸爸没回来。两个人吃完了红薯,喝光了温水,爸爸还是没回来。谢佳看着渐渐暗下里的天空说:哥哥,我怕,我想妈妈。佳佳,不怕,爸爸马上回来。说完,谢铭还去院子里看了看,雪下得更大了,地上的雪已经积到了苹果树干的一半。爸爸还能回来吗?夜里来了大灰狼咋办?谢铭越想越怕。
谢铭回家顶好门,趴在窗户上一直盯着大门看。可惜,一直不见爸爸的影子。哥哥,我冷。谢佳爬了过来,靠在谢铭身上。谢铭学着妈妈,用自己的额头碰谢佳的额头。谢佳的额头像着了火一样烫。佳佳,你发烧了,来,躺到被子里。谢铭用谢佳的被子把谢佳盖好,还把自己的被子也给谢佳盖上。谢佳还是说冷,脸越来越红,出气也很粗。谢铭看一会谢佳,跑到窗户边看看,再回来摸摸谢佳的额头,再跑过去看,爸爸的身影一直不见。谢铭看着叫着:佳佳,佳佳。谢佳刚开始还哼哼哼,后来就不回应了。谢铭慌了,推开门,往外一看,天地一片茫茫。他鼓起勇气出了门,雪已经淹没了他的腿,踩下去就拔不出来,没走几步,他的力气已经用尽了,远处还传来狼叫。说不定爸爸马上就回来了。谢铭退回了家,又一次顶好门,并且比上一次多顶了一根棍子。他爬上床躺到谢佳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
后面的记忆谢铭一辈子都忘不掉,他是被一巴掌打醒的。张美美扬着手还准备打,被邻居李大妈拦住了。张美美哭着喊:铭铭,你是怎么照顾妹妹的?她发烧了,你不知道找人吗?张美美哭得声嘶底里。五天后,谢佳出院了,她的脑子被烧坏了。张美美瘦了很多。爸爸谢志强也回来了,挺拔身姿忽然开始驼背,脸上多了风霜和愁绪,平时装着各种有趣玩意的小包也不知放哪儿了,他看了谢铭一会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谢志强也不跟张美美说话,半天都不说一句,两个人好像吵架了。谢铭也不敢说话,走路都尽量降低脚步声,就这样张美美还是不时呵斥他。
过了一年,谢佳和谢铭上学了。张美美一年多来少有的轻声细语说:谢铭,你是哥哥,你在学校要照顾妹妹。谢铭感动着妈妈少有的温柔,说:好,一定。谢佳和谢铭是双胞胎,谢铭比谢佳早出生了半小时。学校里,谢铭去哪儿,谢佳就去哪儿,就连谢铭上厕所,谢佳都等在厕所外。进出厕所的同学对着谢佳哧哧地笑,还说:小傻子,小傻子。谢佳一直对说的同学笑。大家伙笑得更厉害了。厕所里的谢铭提上裤子窜出厕所对嘲笑谢佳的同学拳打脚踢,同学们一边撤离一边嗷嗷嗷地叫,还朝谢铭谢佳兄妹俩做鬼脸。谢铭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这时,上课铃响了,谢铭拉着谢佳跑向教室。谢佳在后面边跑边喊:哥哥,哥哥,慢点。谢铭没有做声,心里着急又有些烦躁:谢佳这条尾巴有时候真误事。
时间就这样烦躁着溜得飞快,两年时间一晃而过,谢铭谢佳三年级了。一天下午,谢铭拿自己攒了好久的钱去小卖部买已经看了好几次的弹珠。谢佳继续跟着。她看见一把有珠子的尺子,眼睛亮了。哥哥,我要尺子。不行,我没有很多钱。哥哥,我要尺子。不管谢铭说什么,谢佳就一句话:哥哥,我要尺子。谢铭想起妈妈说的:铭铭,你是哥哥,你要让妹妹。谢铭放下已经握热的弹珠,给谢佳买了尺子。谢佳拿着尺子一路走一路笑。谢铭走在后面气得牙痒痒。
到了学校,好多同学都跑过来看谢佳的尺子,并且约谢佳放学一起走。上了这么久的学,第一次有同学约谢佳一起回家,谢佳很高兴,没有等谢铭。谢铭远远地跟着。谢佳被他们带到一块洼地,他们要谢佳把尺子送给他们。谢佳不给,一直说:这是哥哥给我的。他们威胁说:不给尺子,我们就把你的衣服脱了,全脱了。谢佳还是一直说:这是哥哥给我的。听着谢佳的话,谢铭想起了自己的弹珠,想去这些年来,他的东西只要谢佳想要,妈妈就说,谢铭给佳佳,你是哥哥。谢铭讨厌死这句话了,他转身回了家。
半小时后,谢佳回来了,她是赤裸着身体回来的。正在做饭的张美美看见了,妈呀一声,奔了过去拿身边的衣服围住谢佳。谢佳说:哥哥,坏哥哥,我看见你走了。说完,谢佳又举起尺子说:哥哥给我的,我没有给他们。张美美一听,生气地吼谢铭:你就是这样看着妹妹被他们欺负?谢铭小声说:我想妹妹肯定知道衣服不能脱,她会给他们尺子-----不,尺子是哥哥给我的,谁都不给。后来,谢铭一想到谢佳赤裸着身子走过大路,走过村口,走过打麦场,他的心就揪得疼。
这件事没过多久,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张美美心情出乎意料地好,一大早起床烙谢佳念叨了好久的葱油饼。兄妹俩坐到桌前看着哼着歌做饭的妈妈,也很高兴。饼烙好了好几张,谢志强还不见身影。张美美一边继续忙碌手里未完的最后一张饼,一边让谢铭去叫爸爸吃饭。谢铭推开东厢房门,屋里空无一人。张美美一听,拔腿过来看。东厢房里谢志强的东西都不见了。张美美瘫坐在椅子上。张美美和谢志强已经分居好几个月了,张美美和谢佳住主屋,谢铭住西厢房,谢志强住东厢房,不过,一家人吃饭一直是一张桌子,只是吃饭时都不说话。不久,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多了。村东头的二毛说,谢志强年初贩卖皮毛时,在内蒙勾拉上一个寡妇,两个人私奔了。村西头的女娃说:谢志强接受不了女儿是憨憨这个事,外出散心去了。还有人说:张美美一直把谢佳烧坏脑子的事算在谢志强头上,对谢志强冷暴力,谢志强进城起诉离婚去了……说话的人动作上都很替张美美着想,半掩着嘴,音量却大得很。张美美听着,听着,就停了手里的活看着远处,目光久久回不来。谢铭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让张美美少烦心,他总是带着谢佳去山里跑。
谢铭又一次把谢佳带到了山里,他让谢佳在草地上打滚,追蝴蝶,自己趴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做作业。再过几个月,他就要中考了,他想进县里最好的实验中学。老师们都说他是学习的苗苗,考到实验中学很容易,但他还是很刻苦。二份卷子做完,谢铭抬头一看,谢佳不见了。他开始四处寻找,山前山后都没有,莫非谢佳上了山?眼看天色晚了,他不敢怠慢,抄一条小路上山。哎呦,脚底被什么东西刺破了。抬起脚板看,一长条的铁片刺透塑料鞋底,扎上了脚,血印红了整个脚掌。谢铭脱下右脚的袜子把左脚绑住,继续上山,终于在山顶看见衣襟里兜着许多野果的谢佳。谢佳看见了谢铭,高兴地跑过来,野果撒出了不少,谢佳不管,挑了一个最大的塞给谢铭:哥哥,你吃。谢铭接过来,拉着谢佳一瘸一拐回了家。
张美美不在家。他们这边草甸质量好,距离市区不远,适合建成周末休闲度假区,许多人家开始建民宿,规划球场,修马场。为了三口人的嘴,张美美开始学男人侍弄马场,早出晚归。谢铭赶紧找出张美美的缝衣针在火上烧了烧全当消毒,自己咬着牙给自己缝了五针,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滚下来。谢佳一边擦,一边说:哥哥,你这么热,我给你擦擦。
张美美的马场终于开始运营,人虽然消瘦,脸上的笑容多了,夜里泡脚时会哼些小曲。谢铭和谢佳看着妈妈也会放肆地闹闹。这样的日子很美。随着草原旅游业的发展,张美美马场的生意渐渐走上正轨。张美美回家的日子多了。年底,家里添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兄妹俩甭提多高兴,谢佳有事干了,谢铭心里轻松了不少,用在学习上的精力多了,成绩更优秀了。学校里的老师看见张美美总是赞不绝口,她的干劲更大了。马场游人一比一天多,张美美招了三个人。这时,谢志强捎信回来,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想回家发展。张美美屋里的灯亮了一夜,第二天,她满眼通红,对捎口信的人说:我们母子三就好。
谢铭谢佳十八岁了。张美美一大早揉面,煲汤,她要亲手给他们做长寿面。可惜,锅里的长寿面还没熟透,张美美摔倒了。去医院检查,乳腺癌晚期。张美美目瞪口呆,谢铭感觉天塌了,他不去学校了,每天医院、家两点一线,伺候完张美美,回家照顾谢佳。谢佳一边看电视,一边极速吞咽谢铭做好的饭菜,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哥哥,妈妈怎么也不回家?她也不要我们了吗?谢铭抹桌子的动作一滞,眼睛里有了泪,等眼泪回去,说:不,不会。这时,谢佳已经被电视上的节目逗得哈哈大笑。也许,谢佳这样也好。谢铭看着嘴张得很大的谢佳,在心里说:妹妹,你可能会没有妈妈,但是,你一定会一直有哥哥。
三个月后,张美美的生命之灯即将燃尽,人瘦得只有骨头,说话都费劲。她拉着谢铭的手说几个字停一下:谢铭……你发誓……你这一辈子……都会……都会……都会……照顾妹妹。说完,她不眨眼睛地看谢铭。谢铭眼睛已模糊地看不清人,他哽咽着一直点头,张美美才闭上眼睛。
还有十个月高考,谢铭退学了,开始接手马场,成了最年轻的马倌。
十八岁的谢铭个头窜到一米八,星目剑眉,很英俊。跟在在他后面问东问西的年轻女游客很多,听说他自己照顾一个傻妹妹都替他惋惜。一天,有一个年轻的女老板不按常规出题,她找到谢铭看门见山:我也一个休闲度假村,比你这规模大多了,更有发展前途,你跟我一起干,一切好商量,如何?那个度假村谢铭知道,周边发展旅游业的同行都去观摩学习过,回来都啧啧称叹,艳羡不已。更有人发出感叹:今生,如果能在那种地方工作,一辈子无憾。谢铭低头思考了思考了良久,问:我这个马场呢?并入度假区,打造成外围闲暇小憩地。行,我和妹妹……谢铭话没说完,女老板打断了,说:你妹妹,我已经有安排,市里的一家医疗机构专门接收你妹妹这样……停,谢谢您好意,我不考虑了。谢铭也打断了女老板的话。一天都没分开过的谢佳如果看不见自己多恐惧,况且,妈妈临终前的眼睛一直在他头顶。
十八岁的谢佳个头一米六二,模样是几个村庄了最好看的,只是智商从七岁开始就没发展过。对谢佳来说,美貌未必是好事,来往的客人总是趁谢铭不注意时,摸她的脸,或者拿糖吸引她去偏僻的角落。谢铭只好走到哪把谢佳带到哪,兄妹俩形影不离,成了草原上一道风景线。谁知,慕这种名而来的人很多,谢铭一天工作下来很累。更累的是晚上回家,他给谢佳洗漱完,还要洗两个人的衣服,包括谢佳贴身衣物。村里游手好闲的顺毛总喜欢打趣:谢铭,你一个大老爷洗女人那些好意思吗?谢铭面无表情地搓着谢佳的内衣。自从他和谢佳过完十八岁生日,家里来串门的人多了。
看着谢佳越来越窈窕的身体,谢铭的担心越来越多,夜里都注意着谢佳的房间。发现谢佳美的人很多,勇敢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大多和谢佳一样,脑子不好使。谢铭当然不答应。谁知七八年没出现的爸爸谢志强回来了,弯着腰,头发花白不少。他不是一个人迈进家门的,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邻居李大爷。当时,谢铭正在拿一块毛巾擦谢佳弄脏的花脸,谢佳嫌谢铭挡住了电视,一边躲,一边说:好了,哥哥,佳佳不脏了。兄妹俩的动作打翻了脸盆,水流得到处都是。
铭铭。谢志强轻声叫。谢铭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他没抬眼睛,低着头收拾。收拾完,端着水盆经过谢志强时,谢志强拉着了谢铭的手,谢铭一甩,出去了。李大爷直叹气。当谢铭回来,谢佳已经吃上谢志强拿回来的点心,一见他,马上把手里的点心往谢铭嘴边凑,说:哥哥吃,好吃,哥哥吃。谢铭不张嘴,谢佳就一直说,一直举着,谢铭咬了一口。他听见谢志强松了口气。李大爷开口了:谢铭,你爸如今回来了,他也知道这些年让你和谢佳受委屈了,跟别人都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是你爸爸。这些年来,尤其在张美美去世后,李大爷和李大娘很照顾谢铭兄妹俩,尤其当谢铭有急事外出时,谢佳都在李家待着。李大爷开口了,谢铭感觉自己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可他心里像堵了铅,难受憋闷。这时,谢佳又把点心凑过来说:哥哥,吃……爸爸买来的,我们有爸爸了……别人就不说我们是没爸妈的可怜娃。说完,谢佳转过头问:爸爸,你还要我和哥哥吗?谢志强赶紧大声说:要,要的。以后我都不走了,我们三个人好好生活。谢铭没再说话,也没赶谢志强,李大爷知道这件事成了,他上前拍了拍谢铭的肩膀。
回家的谢志强同时还带来一个消息:他的一个熟人的儿子张斌来马场时喜欢上谢佳了。张斌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条腿瘸了,其余都正常。谢铭不答应,说:他们会欺负谢佳的。谢志强说:不会,他们家答应我的。再说,谢佳长大了,她也需要体会不同的人生,你一直这样守着,对她也不公平,况且你自己不结婚了。谢铭说:如果我的另一半不能接受佳佳,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照顾好佳佳,是我答应我妈妈的。谢志强又找来李大爷当说客。谢铭答应让张斌来,看看表现。张斌一出现,谢佳就喜滋滋地上前说:糖。张斌掏出一把糖,谢佳拿到后,赶紧拿出一颗给谢铭,说:哥哥吃,张斌的糖可甜啦。谢铭眼睛红了。谢佳自己也剥了一颗糖吃了,然后去张斌跟前玩。张斌温柔地摘谢佳头上的稻草。一桩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谢铭,回家了,客人都到齐了。谢志强的大嗓门把谢铭从回忆里拽出来,带到了家里。女客们一样一样检点明天的陪嫁,男客人围成一堆吸烟吹牛,谢佳穿着一身红衣服,喜滋滋地走来走去,一见谢铭,跑过来说:哥哥,明天你跟我去张斌家结婚。佳佳,明天是你和张斌结婚,以后你就要住在张斌家。谢铭摸着谢佳的头说。不,我要和哥哥一起住。和哥哥一起住,就不能和张斌一起住,就没有糖吃。一个女客说。谢佳想了想说:我跟张斌一起住,我给哥哥带很多很多糖。谢铭心里不是滋味,仰头憋回眼泪,说:佳佳记住了,哥哥会一直在家等你,想回来就回来。谢佳好像听懂了,一直点头。
谢佳出嫁了,有照顾的人了,谢铭把马场托给李大爷的儿子李强管理,他坐进了高中课堂,他想上大学,他一直都想读书。两年后,谢铭的大学通知书收到了,一所农业大学的动物医学专业。拿着红艳艳的通知书,他去看谢佳。上高中这一年半,他见谢佳的次数不多,谢志强见得多,他说谢佳一切都好,夫妻感情好,跟公婆关系也好。谢佳刚结婚时,谢铭隔三差五去,注意观察,发现张斌对谢佳很好,谢佳很依赖张斌,张斌走到哪,谢佳的目光就转到哪,短短二个月,谢佳的脸都圆了一圈。谢铭才放心地去上学。
谁知,这次见面,谢佳瘦得脱了形,目光少了水分,呆滞极了,看见谢铭,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冲过来抱住他,而是转过头看张斌,看公公婆婆。谢铭没变脸色,和气地说:我即将要上大学,想把谢佳接回家住几天。公公婆婆先是不答应,说:谢佳在张家习惯了,怕回去想张斌睡不着觉。谢铭让谢佳自己选择。谢佳看一眼张斌,再看一眼公公婆婆,最后挪到谢铭跟前拉住谢铭的手。
回到家,谢铭给谢佳洗手,衣袖向上一撩,小胳膊上有掐痕,再向上,大胳膊上有烧伤。谢铭急着脱谢佳的上衣。谢佳按着不让脱,说:婆婆说,除了她和张斌,别人不能脱我衣服,如果脱了,就打我。谢铭心一沉,哄谢佳:佳佳,我是哥哥呀,不是别人。是呀,哥哥不是坏人。谢佳不阻止了。谢铭看着谢佳脊背深浅交错的鞭痕,心里在流血。
第二天一早,谢铭去张家要求离婚。张斌不同意。一米六的张斌,好像婚后更矮了,斗鸡眼瞪着。谢铭说:如果不离婚,谢佳身上的伤够让你坐监狱了。张斌不说话。张家老人斜着眼,撇着嘴说:我们想着谢佳是后天变傻的,生孩子不受影响,谁知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谢铭踢翻脚边的凳子,耳边才少了尖刻的话语。
两天后的周一,谢佳离婚了,谢铭也撕掉了大学通知书,兄妹俩一起走向马场,一阵午后的轻风拂过大地,拂过青草,拂过溪流,最后落到兄妹俩的脸上,两个人都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