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先后从电视台和公立学校辞职创业做教育培训机构四年之久的知识女性,思想开明积极进取,勇于牺牲敢于挑战,热衷学习不断创新……所以,鉴于以上种种,所以,我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作为母亲,是否称职,尽管,我这些自我标榜的“标签”和“好妈妈”之间没有任何相相关联,但是,我潜意识里还是给自己加上了一个“好妈妈”的标签。看,这就是成年人的狗屁逻辑,并且我还知道,和我一样思想走偏的同行者比比皆是,我这一错就是9年。
这个世界可怕的不是无知,可怕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无知,却还自以为以先知智者的姿态肆意评判甚至干涉碾压别人的生活,没错,说的就是,而被碾压的一众“别人”里,被荼毒最深的则是我的孩子。
这个年假,我一共和女儿独处了14天,和我在一张床上睡了8个晚上,其中她因为淋巴结发烧6天,另外两天因为要忙学校年终的琐事,我把她带在了身边,14天里,她哭了6次,基本上每天会因为一个人撅着嘴巴生闷气。距离上一次我们超过10天独处是半年前的暑假,我们去了内蒙古。女儿9岁半了,会说出一些我和她爸爸完全意料不到的观点,让我瞠目结舌,她会因为家人的一句话情绪波动特别大,又极其敏感脆弱,总是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瞬间涌出,她会强调自己的齐刘海有多重要,会因为我夸奖别人家的孩子而质疑我在含沙射影暗地里嘲讽她,她也会在清晨安静地凝视我的脸,伸出手去抚摸我的鼻子,却被我本能地躲开------大概是因为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太长了,居然开始抗拒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我几乎都要忘记了她婴幼儿时期趴在我肚皮上熟睡的样子,她用额头顶着我额头做游戏的时候,她柔软温热的小嘴巴在我的脸颊上亲出满脸口水的样子……怎么,这些年,我过了几个世纪那么远吗?这些温暖人心的画面怎么就遥远到几乎要忘却的境地?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我去哪里了?错过了什么?竟然不知她已经悄悄长大!眼前,当我开始不懂这个孩子的需求,不知道她的憎恶?不知道她因何喜怒不定?突然看到她把饭菜里的葱花挑了满桌子,看到她因为一篇辅导好的的作文不敢下笔,我才知道,原来她并不是我“口中”那个性情豁达无拘无束勇敢活泼不挑食的孩子。原来,如同我对自己的处境,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幻想”一样:我一直在“幻化”着自己的孩子!而,她就是她,不是我的那个她。
她还未出生,我就给她取了一个极其风雅洒脱不羁的名字“宠辱不惊,闲看阶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从胎教的音乐筛选,到出生后的玩具消毒,这个小生命的一切都在按照我的编排设计循序渐进,什么时候上幼儿园,读什么样的绘本,报什么样的特长班,穿什么样的衣服,吃什么牌子的甜点,我们夫妻两个,硬是用自己那点孤陋寡闻半生不熟的人生领悟,给孩子打造了一个更加浅薄混沌的模具,塞进去,用物质的舒适,用爱的说教,用言行的训斥,塑造着这个孩子。以爱的名义,塞给她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我和老公都不是足够睿智与智慧的人,我们也是在生活里一路摸爬滚打狼狈前行,破解一万次原生家庭的印痕,冥想疗愈当下再多欢喜,也安抚不了修为不够焦灼再生活里的焦虑情绪,尤其是自己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往往孩子不断制造的新问题带给我们的就是一耳光又一耳光的挫败感,除了无能无耻地咆哮着吼叫着还回去,我们面对这个鲜活的生命,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事业成了我完美的避难所,我可以高举着“再造时代新女性”“活出生命的可能性”“用梦想成就梦想,以生命感召生命”的创业大旗,一头扎进创业的“单身”空间,我的所以得时间,精力,全部的身心都投放在了事业里,事业就生活,生活只有事业。“创业”是双坑娘的红舞鞋,穿上了,跳不跳都脱不下来,不跳只能承受断骨之痛和无能之辈的骂名,跳,就是杀身成仁,一条道走到黑。这贼船是我造的,深坑是我挖的,只能继续。唯独,愧对的是孩子。
初七开工,初六晚上,孩子的烧终于退了,我想好好陪陪她,绞尽脑汁不知道该如何陪,这些年,沉溺于事业,我已经完全退化成了一个干巴巴的“外人”,我不知道她除了捉迷藏还喜欢什么,不知道聊些什么她会感觉不错,至少能够感受到这个妈妈是爱她的。我的孩子太孤独了!我想让她多得到一些爱的确定。
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常被寄养在外婆家,7、8个孩子的大家庭,关注与爱不可能人人有份,但是家里掌权的太奶奶(外公的母亲)给了我绝对的专宠和溺爱,我内心的自信心,对自己的确定感与任意妄为的胆识,也是在那个时候建立。
而我女儿的童年有什么呢?一座四五百平孤零零的院子,周围没有可以玩耍的同龄孩子,唯一的两条狗,每个礼拜在我回家后,还还要和她争夺我的膝盖和散步的时间,电视,电脑,IPAD,手机,这些比妈妈陪伴的时候更多,我一直愤愤不平的是,我的女儿不喜欢看书,不善于画画,甚至不喜欢写作。因为这些都是我喜欢并且擅长的,有一次和老公说出了我这个虚伪而幼稚的想法,他一句点破,她为什么要擅长这些?你又没有教过她。
我又被狠狠甩了一记耳光。孩子怎么可能如野草一样自己长大,怎么可能像狮子老虎一样自己会捕食,纵然是猫狗动物,也有父母教授生存的本领,我光盼着苗儿开花结果,却不曾去浇水施肥,孩子的花园,被我荒芜了。
最近开始做读书会,能够静下心来,读书写字,看到手账群内有人教一年级的孩子就开始做灵性书写,开始每天做手账打卡,心里又羡慕又羞愧,毕竟,是我没花心思在女儿身上。
临行前的晚上,我拿出纸笔,建议和她玩梦想九宫格的游戏,她一直很珍惜和我相处的时间,所以很迁就我,就像她经常会说:“我听不懂妈妈你说的话,我们小孩子没那么复杂。”但是她能够洞悉我偶尔心血来潮的主动靠近,所以每次都欣然答应,积极配合,她一直很善良很迁就家里的大人们。
她很认真地书写自己的梦想,写的很艰难,她说自己从来没想过要有什么样的梦想。那一刻,孩子满满的沮丧与无助,我很心疼。我就给她看了我自己的梦想,她似乎得到了启发,开始书写,但很快又自我否定,觉得那些很啥,不知道梦想是作什么,她说:“妈妈,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那一刻,我清清楚楚看到了这孩子的坦诚与真实,没有无助,她不需要我的褒贬评论,不需要任何引导,也不需要谁去帮她解决什么。那一刻,我看到了孩子,她不是我的孩子,她就是她,是宇宙的孩子,独立的一个生命,和我平等,她的当下的感受和我的当下的感受一样,是真实存在的,只需要被聆听,不需要被侵占被干预。
那一刻,很神奇,我突然对这孩子,不,应该说是,这个生命,心生敬畏,心生珍爱。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以强者自居,以成年人的视角俯视这孩子,我们总说要蹲下来和孩子说话,这蹲下身子,不是放低姿态的惺惺作秀,不是虚假矫情心怀悲悯的施舍,而是真正的尊重,孩子的生命本来也不需要我们给予或者施舍什么,需要的只是我女儿哭嚷了许多年的“公平”。生命和生命之间只可能有联结,平等的对话,平等的聆听,平等地看见,不应该以创造衍生为资本,去挟持去控制。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见众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