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蹉跎已有数月,这一日,凤九带着他,走在那漫长雨夜里,陛下背陈淑妃走过的路。
今日夜色朦胧,月圆花好,凤九走在前面,脚下的佛铃击节作响,他跟在身后,只仿佛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比九重天的太晨宫要舒心得多。
“帝君。”
凤九突然回过身,对着他巧然一笑,“你可知凤九为何带你来这儿?”
帝君被她突然一问,倒是一下不知作何回答,想着,“不是九儿想念凡间生活么?”
摇摇头,凤九转过身继续往前漫步,调侃他,“帝君曾说旁人做什么在你眼里都如同儿戏,凤九此行,帝君却不懂。”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让稍稍沉思的帝君差点迎头撞上,好在他走得缓,不然这一幕真是像极了从前她每次撞到他的情景。
“凤九上次来这儿,是爷爷让我来看看,是否对帝君还有念想。”
她一开口,他便想到了上次与她在那荒地上,她只字不说的样子。
“那时候,我极其不愿踏进里头,也不愿回想曾经。只待在院中不曾进去,便叫我受够了回忆所带来的折磨。原以为凤九后半生顺天命就此而过,没曾想是帝君剖了半心求得的缘分。”
她淡淡说着,神色亦平静,“帝君不惜如此,凤九不舍让帝君只换得个相敬如宾。便是在这儿,凤九才能忆起那‘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听得她这样一番话,东华晃了神,再忍不住上前拥过她,厮磨间闭上眼睛与她耳语,“九儿,你能如此,剖心亦无悔。”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转眼之间,天上两年之余,凤九与东华已在凡间近乎千年.
乘舟游湖,观山绕水,真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两人在凡间玩得不亦乐乎,若不是司命前来提醒,俩人差点要错过白浅二胎女儿的满月酒宴.
回去的路上,凤九问着东华有何礼物要赠,东华自是备好了一株慧心草.
“为何送此礼物?”
她姑父天赋异禀,姑姑也心思聪慧,如何需要送这份礼呢?
“这慧心草可让嫡公主早开慧根.”见她仍是没反应过来,便提醒道,“九儿不是曾在殿上说过,若合族有所出,便将女君之位传之?”
一语出言,便叫她忆起自己曾跪于父亲面前说的话,低头浅笑一番,凤九笑容明艳不可方物,”如此,九儿便以女君之位为礼,传与嫡公主!”
刮刮怀中的小女子,东华眉眼微挑,“九儿聪明,叫本帝君甚是欣慰.”
司命后面听着,只替这刚出身便要压一个女君之位感到可怜,帝君与帝后逍遥,难事尽交给别人,倒也盘算得精巧.
满月酒宴上,本应热闹,可眼下却鸦雀无声,夜华面无表情,白浅盯了自家侄女很久,咽了口口水,笑得有些颤音,”九儿啊,这女君之位,不急着传吧?”
“九儿自是不急,待嫡公主开了慧根后,九儿再传于她,今日只是对外宣告而已.”
东华替凤九答了她的话,与白浅说着.
“哦,那是自然,等这孩子明了事理后再传位更为妥当.”
白浅算着起码也要五万岁她才足以担任女君,便也应承下来.
“本帝君今日与九儿准备了一份礼物,贺嫡公主满月之喜.”东华便是幻化出了一方礼盒,宫娥接过,与其它礼物一并送往洗梧宫.
酒宴之上,成玉便是过来敬酒,凤九拉着她便走到殿外散心.
“帝后如今与帝君出入成双,丢下这帝君与我一起,莫要叫帝君伤心了!”
“成玉,你尽取笑我!”
凤九瞧着这成玉与从前那般,突有些怀念起来,拉起她的手,“这天宫中,除了姑姑,也就你与我关系最好,日后,还得与你多走动呢!”
“自然要一处寻乐!”成玉瞧了瞧她的肚子,“你与帝君在一起这样久,没怀上个孩子?你姑姑都生第二胎了!那小天孙与被海水君的女儿定了亲,都快赶上你了。”
听她这样说,凤九也不自觉摸着肚子,她与帝君在凡间夜夜寻欢,如胶似漆,凭运气的话,也该怀上了吧?
连宋与司命扯着闲话,瞧了那独饮美酒的东华帝君,好奇一问,“帝君方才送的是何礼啊?”
“唉!”提起这茬,司命忍不住摇头叹息,“自不是无用之物啊!”
待夜华白浅回了洗梧宫清点礼物之时,见着那株慧心草,眼一花,深觉中了帝君的套路,怎这小九也被他带坏了,尽坑自己的妹妹啊!
镜中见到那两人对着慧心草痛心疾首的模样,凤九在太晨宫中既有些愧疚又深觉好笑,捂在被窝里咯咯笑不停。
“九儿瞧着镜子许久了,那天君天后的脸色有这么好看?”
东华上了床榻,将她枕在自己腿上,替她理着长发。佳人三千青丝,尽为他挽起云鬓,叫他何不足愿?
凤九见他直盯着自己,想到成玉说的话,竟有些期待,唇边含笑,若能为帝君生个孩子就好了,不过,迟早会有的!
她笑得娇艳,帝君望她的眼里渐渐有了情欲,弹指之间,红烛泯灭,夜色醉人,只床上的人影交缠,卧榻芙蓉鱼比目。
春花秋月几时度,流年经转易消磨。
太晨宫中花月依旧,只是斗转星移,日月更替,弹指间便转换万年之久.这一日,便迎来青丘女君白晓接任之时.
只一万来岁便任女君,是仙界前所未有的,只一奶娃娃模样的小丫头站在台席接万民之贺,虽说此乃天之娇女,又是帝君亲自主持继任的,但到底叫人觉着这位嫡公主担任得为之过早了.
可夜华白浅也没有办法,这帝君急急给着宝贝女儿开慧根,拉着就回了青丘,他俩想要阻拦,凤九跟在身后叹息,劝他们不必了,那帝君还嫌一万年太久了呢,若不是她几次拖着,哪还能让这妹妹逍遥到一万岁啊!
于是,这位天君的嫡公主白晓,便一万分不情愿地接下了这女君之位.
连宋闲来无事也来这青丘凑了热闹,见这侄孙女似不大欢喜,便朝着司命聊了起来,“我见这阿晓板着张脸,果真是如传言那般被帝君打晕了给拎回来的?”
“帝君亲自主持,莫大荣耀,怎会不愿?”
司命言中绕有深意,这帝君正望着他俩呢, 他敢乱说?
连宋好汉不吃眼前亏,假笑几声,“该是愿意的!仔细瞧着阿晓那生无可恋的脸上,还真有些喜不自胜呢!”
由于这位小女君兴致缺缺,东华帝君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于是受完礼拜和来访仙友的恭贺,典礼就匆匆结束了。
饶是凤九,虽在位多年也无所事事,但总觉得卸下了心理包袱。以后,她便能安心和帝君一处,再没有女君之责来束缚她了。
回太晨宫的路上,凤九紧紧抓着他的手,“此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本帝君亦然。”
东华想起那三生石上,文昌曾刻了他的名字,存无几日便消散殆尽。为了与凤九续上这缘分,他不惜剖半心,到如今,终是得偿所愿了。
心口突然猛地一痛,东华感到喉间微咸,生生吐了口血出来,望着手心里接下的血,东华眉心微紧。
“帝君,你……”凤九看着他突然咳血,一时有些慌了神,“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帝君自己也不知,只感觉胸口难受,单手捂着胸口,莫不是与剖半心有关?
“许是剖半心烙下的病根,我之前胸口有过几次痛楚,但没今日这般剧烈。”
“那……要不要紧啊?”凤九不清楚这情况是否严重,但能让帝君咳血,定不是小事,“我去请折颜来吧!”
太晨宫里,折颜被请来与东华帝君把脉,细细诊断,这样竟觉不妙。
敛了敛神,折颜起身看了眼凤九,又看了看帝君,权衡片刻,便开口对着凤九言道,“东华帝君此乃剖心所致,小九不必过分担忧,还是去采些雪莲为帝君熬上一碗粥调养为好。”
听他言着,凤九便稍稍心安,“若如此,帝君多上几碗雪莲养身便是。”
说完,便离了榻,速速起身去院中。
凤九离去后,在一旁沉默已久的东华开了口,“说吧,你知是何缘故?”
与他都是上古神仙,知情知性,举止间已了然。折颜那一番话,是为了哄骗凤九的。
“帝君,恐是你强改天命所致。若是应劫之兆,接下去情况只会愈加严重。”
东华的眼底如幽深湖水般,沉静死寂,最终,像是对天命屈了服,磕下眼,只声音略微嘶哑,“折颜,莫要让九儿知晓,该是我予她最后一段幸福。”
“那小九日后……”
“日后……”不等折颜说完,东华便打断他,“我会让她喝下忘情水。”
折颜心里一怔,缓缓摇头,“小九怕是不愿喝的。”
殿内,死一般的沉寂,折颜见他一副万事即休的神色,便了然点头,请辞而退。
殿中只剩东华一人,如几十万年以来那般,与凤九的过往好似一场风花之梦。
相守万年,他原以为他与她还有很长的一段日子要走,以为还有很多时间来陪她做想做的事,以为自己能够补偿她所有的伤痛……可惜苍天不怜悯,要惩他改命之罪,提早应劫。
他从前曾以为,神仙一生,便是很久远,他也曾以为,峥嵘战场,卸甲让位后,悟道修身,便再无所恋,可自那遥远记忆中的心生一悯,便有了此后千万年的纠缠,叫他竟舍不得如此离世。
九儿,他终是舍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