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了一把椅子出了屋子,屋子前是一条能通车的胡同路,路边是一条小溪流,我把椅子展开,坐在屋檐下,望着溪对岸的树发呆。
对岸是一颗高达近二十米的枫杨树,树枝左右延展开,有整个房子宽,垂在河堤上。后面的树枝伸向围墙内院,院里长什么样我不知道,来到这个城市半年了,竟从没去过围墙的那一面。面对着枫杨树的正前方,没有被阻挡的树枝跨越了整条小溪,垂落在马路边的河岸石围栏上。
我是三月的第一天来的,那时候对岸只有一大树杈子,可是干枯的树杈很大很大,围墙的另一面又很空,于是树杈子白天像印在了温和的天空中,晚上印在明月清风上,偶尔在树杈子背后飘过几丝浮云,怎么看都有一股清冷孤傲的气质。
天气回暖后,树杈子上开始冒出一朵朵像星星的嫩芽,渐渐地,星星越来越多,渐渐地,星星越来越大。太阳越来越暖,星星被太阳滋润地发出绿色的光,光芒越来越强烈,满树的星星长成了满树的绿叶。
身边的伙伴来来往往,路上的人也在眼前来来往往,左左右右走了很多人,也来了很多人,至于房子里面,有时候人很多,多到挤不下一个我,有时候没有人,只有我一人守着身后这座房子。
正如此刻,只有我一人时,屋子里面没有人,我便不用招呼人,于是有了发呆写几字的时间,也是属于我的最放松、最紧促、最惆怅、最愉快的时间,矛盾的想法正如本身就矛盾的我,至少是充足的,醒着的,活着的。
出来坐下前,我把屋子里的音乐打开了,按照歌单的上百首歌随机播放,多半是没有歌词的布鲁斯调,再是各国听不懂的浪漫慢节奏歌曲。可惜我在屋子外,伴着刺耳的蝉鸣,已经听不到屋子里在放什么歌了。
蝉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大概是枫杨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吧!一串串的花絮挂满了整颗枫杨树,不禁让我想起了故乡的槐花,但我知道,它不是槐花。
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
折头去尾,大抵也离四时与秋不远了,倒是有论证。这月初的某一天早上四点多,起身去防洪堤看日出,四点半天色就开始微亮,五点多已经看到了天边的晨光。而昨晚失眠,直至今早六点才逼着自己睡觉,四点多我就开始留意窗外的天色,依旧是漆黑一片,直到五点,天色才开始泛亮。
梅雨时节过了,西瓜吃腻了,连绵近一个月的大雨也越来越小了,就连这会儿河对岸那颗枫杨书的花也开始变得焉黄枯败了,我想,秋是真的不远了。
我又想起贯穿整个夏天的蝉鸣声,今年尤为突出,拜这颗巨大的枫杨树所赐。最炽热的那个月里,即便屋子里没有客人,我也不敢出去坐一会儿。蝉鸣声的频率近,而且统一,一分钟内响鸣不低于三次,每次声起惊天动地,耳膜震痛,在外待不了半刻便逃了似的回到屋子里,门窗一一关好,依旧关不住蝉声,好在能附和着室内的布鲁斯调绵绵起伏,也给足了纳凉人和饮客的夏日限定感。
最近暴雨多,连绵不断,下了将近一个月,这两天有所好转,昨夜到此刻都还未下雨,我盯了枫杨树一会儿,发现很多东西都在无声地变化。
枫杨花又枯黄了些,随着微风摇曳,有的还在坚挺,有的已经掉进了溪流里。枫树主干长满了青苔,开始没有,然后一点点蔓延上来,下过雨后愈发地多。蝉鸣声少了些,今早只听过两阵,就再也没听到了,或许是我没注意罢。捕蝉人少了,这地方爱吃蝉,价格也较昂贵,以往一天见到三次捕蝉人,这两天都未见到过,大概也只有他们喜欢听这蝉鸣了吧!
说来也巧,早上来时脚边飞来了一只蝉,羽翼通透,前足金黄,通体黑得程亮,我竟觉得它是极美的,也怪不得古人含蝉,而不是含金含花了。
我蹲下去看了它好一会儿,不禁赞叹:“你可真美啊!”
我自言自语说:“你胆子真大啊!不怕人类吗?人会把你吃了。”
我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手里,它没跑,脚底沾了水,或许是不小心掉进了河道里,刚逃过一劫,也或许刚孵化出来,不怕人?它的翅膀通透明亮,没有沾水,把脚底的水渍沾了沾,上下打量了一遍,没有缺胳膊少腿,应该是健康的。
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我养你吧!”又思索着,蝉吃什么?喝什么?温度、环境适合什么?思量过后不紧自嘲般摇了摇头。
“算了,你走吧!你是属于自由的。”我展开手,它不飞走,于是把它放在了门口的盆栽绿植上就不管了。
弱肉强食,生死由命。
可你是自由的,不该被任何人困住,被困住的东西都不是活物,要么没有生息,要么没有自主意识,可是天大地大,想飞去哪都行,想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该被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