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东西是一条狗的名字,来自藏区甘孜雅砻江畔的阿须,一个如梦似幻的美丽的地方。
我认识它的时候,它才出生十五天,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当然它那时候还没有名字,更不叫什么狗东西。
一个阿须的藏族小伙把它藏在袖子里,毛绒绒的一团,脑袋特别大,大耳朵下垂着,十分可爱。我对小伙说,能让我抱一下吗,小伙爽快地答应了。我抱着这十分可爱的小东西,爱不释手。没想到的是,藏族小伙居然对我说:送给你吧!真是让我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并回赠了一把猎刀。小伙子也很高兴,告诉我:它的妈妈是一只藏獒,而爸爸则来历不明。天啊,自从进入藏区,我听了一路的关于藏獒或藏狗的故事,一直幻想着能拥有一只藏獒,这愿望在阿须竟如此轻意实现了。怪不得它的脑袋出奇的大。可是小伙接着告诉我:尽管它的妈妈是藏獒,可它并不一定是,因为只有当藏獒妈妈生下七子时,它的第七个孩子才能继承这样的基因,而且是有可能。但是现在,小伙已搞不清楚我手中的这一只到底是老几了。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定这是一只出生高贵的狗,至少它的血统是高贵的。
当我欢天喜地的抱着小狗回到驻地的时候,却犯了难。我们一行十几号人,居无定所不说,我还得负责这一行人在藏区几万里路的吃、喝、拉、撒、行,常常是顾此失彼,连自己都管不饱,还怎么养活这小狗呢?可是我又实在舍不得把这刚到手的小东西还回去。思忖再三,我决定把它送给做事认真细致、做一行爱一行、钻一行的陈新生,重要的是他爱小动物。
果然,新生愉快的接纳这条小狗,并很负责地担当起狗爸爸的职责,立马给它买来了奶瓶、奶嘴、奶粉。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弄来了一块羊皮,放在纸盒中,给它安了个很舒服的家。新生一边给它喂奶,一边以他贯常的慢悠悠的语气对着小狗说:你这狗东西,你是条狗,就要好好地做你的狗,千万别学着做人!算是新生对这小狗寄托的殷切的希望吧!
于是,这条小狗就叫了狗东西,离开了它的家乡阿须,并跟随我们开始了颠沛流离的幸福生活。
狗东西的幸福生活表现在它是吃牛奶和奶粉长大的,我觉得它应该享受这样的待遇。当它断奶了以后,则与我们分享任何食物:粤菜、川菜、牛羊肉,饺子、方便面,当然少不了藏区的糌粑,偶尔还有海鲜。当然,狗东西也表现出它应有的优良品质,即决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不因为到了一个富贵人家,而变得娇生惯养,挑三捡四。有时候当我们长途驱车十几、二十几小时吃不上饭的时候,狗东西则表现出同甘共苦的精神,决不叫唤,耐心而安静地等待目的地的到达。
狗东西爱干净,它决不在车内和它的窝里拉屎撒尿。可是,我们经常长时间地行车,实在不能因为狗东西的撒尿而让整个车队停下,尽管我们认为它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但人道与狗道还是有点不同。于是新生就想出了一个绝招:一把抓起狗东西的后背,拎出车窗外,说一句:你拉吧,于是就常常出现这样的情景:车队在青藏高原上飞驰,车窗外一只小狗高兴地拉了一路。
狗东西慢慢地长大了,越来越活泼可爱,也赢得了全体人员的喜爱。它依靠自身的努力和表现出来的良好品性,逐渐成为我们队伍中的一员。几乎每一次吃饭的时候,必然会有人惦念着:狗东西吃没吃呢?其实细心的新生对狗东西的关怀无微不至,这说明了我们队伍的团结友爱精神。但有一次却把戏演过了,引起了我对狗东西强烈的嫉妒和愤愤不平。
那天我由于联系工作错过了吃饭的点,回到住所空无一人,于是就与狗东西一起耐心等待着同伴带回食物来,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们队伍的优良传统。可是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却只带了狗东西的食物而没有我的!这简直让我极其愤怒,妒火横生,又不便发作。于是一气之下把狗东西的食物给吃了(几个水饺),此时狗东西倒是表现出一副雍容大度,没有任何有失风度的举止。
在新生的悉心照顾和谆谆教导之下,狗东西终于长大成狗了,也终于没有学着做人,这让新生甚感欣慰。可是有一次新生却揍了它,是因为它居然要做一条文化狗。
那天晚上回到驻地的房间时,被关了一天的狗东西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快地扑向我们,而是神气活现地坐在一堆书上,它把新生在藏区各地收集来的一摞书,从柜子里搬出来,每一本都撕去几页,已示它都看过了,并用骄傲的大眼睛看着我们。新生冲过去揍了狗东西几下,气愤地说:你有出息了是不是?你以为你与文化人在一起了就能成为文化狗了吗?
狗东西被揍以后,没有任何抗辩,只是有点委屈地躲到了角落里。估计,从此打消了立志做文化狗的愿望。
狗东西茁壮成长,可是长相却越来越不像一头纯种的藏獒,可能更多的继承了它那来历不明的父亲的血统,但依然保留着藏獒的许多优良品质:比如忠诚、勇敢、吃苦耐劳。更重要的是狗东西身上有一种优雅的气质,我认为它是与生俱来的,来自它高贵的血统;而不是由于被一群文化人收养而熏陶出来的,尽管新生对狗东西进行了全面的素质教育。比如:它常常对其他一些同类不屑一顾、吃相极为文雅、从不乱叫乱喊,与全体人员和睦相处,并不卑不亢,等等。
总之我认为狗东西是一只高尚的狗,一只纯粹的狗,一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狗。而与狗东西的短暂相处,也使我的目光变得跟狗东西一样,对它的其他同类经常不屑一顾,特别是对那些冬天的北京街头身穿漂亮毛衣,牵着人小心翼翼躲着汽车的狗,不禁心生怜悯,狗啊狗,这难道是你的归宿吗?
说到归宿,我们对狗东西的归宿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那就是把它带到了北京,以致于断送了狗东西辉煌而短暂的生命。
带着狗东西回到北京,我们又一次犯了难,一方面我们再也无暇顾及它了,另一方面也没有了继续养它的环境。无奈之下,只得把狗东西送了人,并与狗东西依依惜别。
几个月后,新生曾去看过一次狗东西,狗东西已全无往日的神气,脏兮兮的,在见到新生时,竟然站在原地没动,激动地四肢打颤,接着撒了泡尿,然后才扑上来。新生亲昵骂了句:这狗东西。
不久,就传来狗东西郁郁而死的消息,终年八个月。
接照藏族人的生命观,生命都是轮回转世的,为此,我祈祷狗东西来世回到它的家乡,那里才是它的归宿。
写到这里,我发现作为一篇纪念狗的文字,写得有点长了,如果让我写一个纪念什么人的文章,恐怕会感到理缺词穷、张口结舌、无话可说,更不会饱含兄弟般的情感,这说明我与狗性相通,也许上一辈子就是条狗,而这辈子作为一个人,我意识到并不比狗更高贵到哪儿去。
写于200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