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梦空间》这个中文译名,很容易让人忽略了电影的主题——通过梦境植入想法。在影片中,人们找到了一种控制和共享梦境的方法。主角柯布,是一个善于潜入他人梦境,盗取信息的盗梦者。多年以前,他为没有勇气脱离梦境的妻子,植入了一个“善意”的想法。可是,回到现实后的妻子,却因此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无论柯布怎样证明和劝说,妻子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剧中梦醒的方法)。柯布因背负杀妻的嫌疑浪迹天涯,无奈地与孩子们分离。这次,他接到一个能够让他回家的委托,委托人斋藤,想通过为商业对手的儿子费舍植入一个想法,让其解散父亲足以垄断世界的商业帝国。
怎样才能植入一个想法?特别是如何使一位商业大亨苦心栽培出来的孩子,在几个小时内,就被植入一个对自己和父亲的人生有重大影响的想法呢?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柯布和他的队友们,买下整家航空公司,对费舍进行人身控制;布置梦境中人、事、物,以进行特定信息的输入。通过这一切,最终让费舍相信:父亲爱他,对现在的他感到失望,希望他能走出自己的人生道路。
睿智的观众应该一下子就意识到,无论计划如何巧妙,都离不开两个条件,一是压制批判性思考;二是控制思考的素材。睿智的观众也一定会想到,了解全面的信息、用健全的方式思考,可以使我们识破这些伎俩。然而,睿智的观众也应该警惕,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明白这些道理,不代表就能够识别出这种植入,特别是这种影响,有时是硬性而明显的、有时是潜移默化的。
更为困惑的部分,在于人们对这种植入、对梦幻的理解和态度,电影中有几处演绎,值得我们回味。
茉儿沉浸在梦中时,不敢面对现实,而回到现实,又质疑自己在梦中,捋不清梦幻和现实,最终与爱人和孩子阴阳两隔;
用梦幻作为手段或者说是环境,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好像也可以是一个不错的故事;
某些梦境看似随心所欲,但毕竟基于个人的意识,而这是有限的,沉迷于梦境,实际上是将自己置于一个有限的空间。
…
影片给人的启发不少,它们也将我带到一个更深远的地方。
看看故事的结局,柯布放下了她的亡妻、并和儿女团聚;团队其他人员也各自有一份收获;一个足以垄断世界的商业帝国被瓦解了;那个希望操控他人的斋藤,得到了报应,孤独的度过了一生;而被植入的对象,费舍,似乎也会有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人生。
但,什么样的人生,是一个不错的人生?
想象有这样一部机器,它可以为人们提供理想的或者令人愉悦的体验,你愿意使用这个机器么?这是原哈佛大学教授,哲学家Robert Nozick于1974年提出的一个思想实验(《Anarchy, State, and Utopia》、《无政府,国家和乌托邦》)。教授已有其结论,从这部电影的角度,又有些有趣的思考:
有一天上班前,我习惯性地抱抱我两岁多的孩子,在轻拍他后背时,他用还不是太清楚的发音和我说,“爸爸不上班”。或许,我可以编一个这样的梦,可是两者对我来说不一样,源于真实的情感才珍贵。真实,意味着体验真实世界各欢愉与苦痛,用真挚的感情取得另一份真挚的感情。咬紧牙根的奋斗,一生紧守的情爱,牺牲和奉献,动人之处就在于真挚的情感和孕育它的那种真实。
在梦中,人们可以不管物理定律,凭想象力,创造出一个绮丽的世界,从而满足人对物质的欲望。在梦中,人们可以无视人性,编造各种各样的故事,可以臆想出已经逝去的人,可亲近自己喜爱的人,也可以妖魔化、悲惨化自己厌恶的人。可是,这样的人生,并没有提升人作为人的价值、甚至是一种贬低。
如果人生价值是一种客观结果,那么,在机器中的成就,并没有对现实世界的其他人产生影响。即便产生了客观的影响,我们也知道,任何一种客观事物,都可能变化和衍生。比如说,我们至今无法知道,发现核理论,发明抗生素的这一类人,是救世主还是灭世者?如果这种情况,使我们的价值判断转向主观,那么,价值在于肯定它的人数么?自己认为有价值,别人认为没有,或者相反,这样是有价值的么?
对待植入和梦幻的看法和态度,往更深一层,取决于人们对待人生的看法和态度。剧中的情节,实际上是一种操控和摆布,即便是出于善意,它不尊重人,它认为人们没有办法通真实,来达至一个理想的目标,它也使人们所称道的那些品质和行为变质,或削弱其意义。进一步的,即便父亲的真实愿望是希望孩子过自己的人生,然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外在的影响,没有内在思考和主张的人生,也只是在过别人的人生。
人生应否如梦一场?古今中外有不同的思想和态度。要怎样过一个人生,是每个人必须交出的答案,而这个答案,终究要经过岁月的拷问。
Row row row your boat
划、划、划你的小船儿
Gently down the stream
GENTLY在河中航行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愉快的,愉快地
Life is but a dream
人生不过梦一场。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2020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