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形容江南春日呢?花香鸟语,草长莺飞,还是姹紫嫣红,拂堤柳烟?仿佛所有溢美之词都难以穷尽。作为一个自小生长在北方的人,以我蜗居江南一角十七年的经验来说,江南春日的惯常打开方式,当属于那一波接一波,一浪叠过一浪的花事了。
在江南,最先迎接春天的花使不是“迎春”,而是腊梅和山茶。
腊梅,顾名思义,是在“腊七腊八,冻死俩仨”的严冬里拉开序幕的。要是冬日哪个去买菜的清早,嗅得丝丝缕缕清芬在空气里游荡,不消说,近身前哪个房前屋后的角落里,你总会看到屈曲盘旋的黎黑枝条上,爆出一朵朵玲珑剔透灯笼似的小花,花蕊,花瓣,从里到外,都是透亮的蜡黄。也有的,中间花蕊是酱红的,虽打破了纯色的单调,但花型上却比纯黄的瘦弱了许多。嗅着花香,炎炎冬日里便有了几分春的气息。事实上也确是如此,腊梅花开到荼靡,在枝头渐次谢幕时,正好接应上在春寒料峭里绽放的红梅。
早先只听歌里唱“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文学作品、影视剧里也常再现皑皑白雪红梅竞放的场景,可实际上真正傲风斗雪的勇士是黄腊梅,却不知人们为啥让红梅邀了功。但红梅不如腊梅香,因此可以确信的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赞的一定是腊梅。
红梅较腊梅,胜在花色艳丽,胜在花簇浓密茂盛。大红的,玫红的,粉红的,粉白的,还有零星奶黄的,在没有一片绿叶映衬的枝头争鲜斗艳,哪一个都堪比“绝代芳华”,哪一个都自有韵味,各具千秋风流。瓦蓝瓦蓝的天,翠绿翠绿的三叶草,中间就是这一树树的“绝代芳华”。初春的戏刚开场就如此华丽,可知,更美的剧情还在后头呢。
能够和腊梅傲寒媲美的,在我眼里当属山茶了。早就在鲁迅先生那篇题为《雪》的文里领略了她的风采:“江南的雪可谓滋润美艳之至了”,“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亲眼所见却是在去岁冬日的那场大雪,那一簇簇绿叶红花顶着雪被傲然盛放,叫谁还相信这是在冬日呢?可事实上确乎是冬日呢。美艳由白雪滋润,白雪由美艳陪伴相衬,真是天作之美,相得益彰。
别急,如梅一样,这雪被下盛放的山茶,此时也只是“小荷初绽”而已,紧接着,可就一波胜一波,一浪接一浪的连天涌来,直到近五月才渐次停歇呢。单瓣的,重瓣的,大红的,水粉的,华贵的,清新的,似花旦小旦老旦青衣,一一登场,千骄百媚,各领风骚。不说了,还是上吧图。
红梅落幕,山茶正盛,此时粉墨登场的,要数蓄积了一个寒冬力量的玉兰了。你看,胀鼓鼓的花苞,是美人藏不住的春色,呼之欲出,引人侧目。
不消哪天,春风化雨,她便一展笑颜,落落而开,婷婷玉立。那风姿神韵,便是国色天香的牡丹和清高冷峻的腊梅也及不上的。早玉兰矜持,晚玉兰雅致。但无论早晚,那份雅致矜持,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是恰如君子与淑女的那种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徐不疾。总之,是如其名字玉兰一样,一切适然的完美。
人所不知的是,那玫红的玉兰在繁花满枝的第一次绽放后,又会在六月栀子花飘香的时节,于郁郁葱葱的绿叶间秘密吐露出零星的花朵,再次绽放,恰如人到中年后的再一次奋飞启航。大自然的生命就是如此热烈饱满,直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刻,才算是真正的谢幕吧。
要论花中急脾气的当数樱花。许你今天才看到花苞,许明后天她便一树繁花了。许你今天看到一树一树一片一片轻柔似梦的绯红,绯白 ,等你只那么三五天再来时,她已经幡然梦醒,只留一地残红,落花成冢了。恰如青春,最美芳华,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幸好还有接踵而来的海棠来承接这个过渡,不至于让人心里空落落的措不及防。一树一树的粉海棠,白海棠,如云似雾,尽显生命的繁华。人们在应接不暇中感慨春光无限,天地恩宠。
开得最狂最烈的,要数眼下的紫荆了。一簇一簇的枝条,从脚后跟儿一直开到头发梢, 似一根根的花鞭子,挨挨挤挤,直刺破湛蓝的天。那艳丽的紫红玫红,和着明媚的春阳,亮瞎你的眼,引得你目眩,天仿佛也成了闪着亮的紫。这就上上下下,一片如火如荼的紫海。微风轻拂,侧目远眺,一波一波的紫海连天涌动,如梦似幻。
我私以为,这紫荆才是春之花王,论色貌, 闭月羞花,胜过沉鱼落雁;论精神,奔放热烈,团结昂扬,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势头,在百花里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独领风骚。我甚至天真的以为,那花鞭子是有神力的,握在手里,随处点染,点到那里,哪里便春光无限,尽显风流。
当然,此时和紫荆花一同热闹的,才是迎春。一串串的花辫子在水塘边迎风起舞,那荡漾开的涟漪将春的讯息渐次传递。
四月,该是杜鹃的天下,无论野生的,还是人工种植的,都火一样,燃她个地动山摇,天崩地裂。
此外,还有那些叫得上名字的蒲公英,二月兰,蚕豆花,叫不上名字的各色各样的野花菜花,来见个缝插个针。这样,江南的春日,就每天都有花开,每刻都有花相伴,果真成了个妆容千变万化千娇百态的花姑娘,美美的,一路高歌着就迈进了夏日。
江南春日的正确打开方式,当是这一波接一波的花事。正如男女老有幼,各色生命都在尽显生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