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铛~!!”
“铛~!!”
“铛~!!”
……
“铛~!!”
“青叔,十声一共。”
“嗯,听出什么问题来没?”
“啊?问题?没啥问题啊。”
“呵呵,第六声有点哑,座基的木头有点潮了。把钟拿到工房里去,贴一个黄签。”青山笑了笑,习惯性的刮了下桃子的鼻子。
“好嘞,叔。”桃子扎着一个马尾,那根头绳是黑色的,是桃子的娘给她的。
十点了,青山捏了几下睛明穴,颈椎因为脖子的转动发出轻微的声音,想想,自己这个铺子开了快二十个年头了。要不是前段时间桃子突然出现在这里,青山甚至都忘记自己已经是个四十岁的中年汉子。
“哎,老咯。”骨头里溢出的疲惫感让青山甚至连轻笑都带着自嘲的味道。
“叔,你咋了?钟我给放好了”。
“嗯,去收拾下吧,该打烊了。”青山靠着柜台,“桃子,你来了有一年了吧。”
“嗯哪,叔,一年多了,”
“哦,一年多了。给你娘写信的没?”
”叔,你真傻了啊。我娘去世前让我来找你的啊。“
”哦,对,对,对,叔这记性,这记性。这记性….“青山突然觉得自己的头有点重,那个正在店里忙
碌的身影似乎变得有点模糊,远远的好像有声音传过来,可是青山听不清楚。他想张嘴喊桃子,可是声音却怎么也跑不出嗓子。
“叔…….你咋了…叔.叔?你别吓我…叔……”果然是桃子的声音,青山心理想着,可是为啥桃子变的好像在水里一样的左右晃动,而且,她的嘴角为啥好像在笑。青山突然觉得很怕,周围的那些钟都躲在桃子的后面,他们的钟面上都睁开着一只眼睛,瞳孔很黑,瞳孔的旁边有一条血线扒在眼白上,眼睛睁大着,好大,很大,大的好像都不用眨眼睛,是啊,都没眨眼睛,都那样密密麻麻的趴在桃子脑袋后面,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着。
2,
下午两点的阳光代替了那座老钟叫醒了今天的青山,一起不同的还有他睡的床和住的房子。
“叔,你醒了啊。”
”嗯,这是哪。“青山缓了好一阵子才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还好,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丫头。
”叔,你可吓死我了,那天晚上,你突然就晕倒了。嘴里还在说些啥。咱这会是在医院呢。“桃子赶紧过来扶青山坐起来。
青山的脑袋还有点晕,眼前总感觉有一张特别清楚的人脸带着一种冷漠的笑,眼睛睁的不大,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嘴唇就那么紧闭着,嘴唇上好像很干,有白色的细小死皮在上面胡乱的翘着,好多,是啊,好多,都快把黑色的嘴唇给掩盖住,黑色的嘴唇,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细密烧痕突然出现在嘴唇上,点燃了那些死皮,往上烧着,烧着了上嘴唇,鼻子,眼睛,头发。只剩下枯败的焦炭还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嘴角,还在笑。
“叔,叔,?你怎么了叔,你没事吧。”桃子的声音就好像是突然亮起的矿灯,一下子将那颗枯败的人头照的粉碎,一点灰都没有留下的碎。
“桃子,我这是在哪?”
“叔,你糊涂了,刚跟你说过啊。咱这是在医院,你那天在店里突然昏过去了,吓死我了。”
“哦,医院,桃子,你娘上次来信了,让我把你照顾好。倒是你来照顾叔了。”
“哎呀,叔,你又糊涂了,我娘都去世一年多了,怎么会写信给你啊,再说我娘不认得字啊。”
“啊?不识字?不会啊,你娘死了?那我上个月收到的信是哪来的。”
“叔啊,你是真糊涂了,我娘不认得字,我爹认得,我娘走了,一年多了,你肯定是太累了,你休息下,我给你端汤去。”桃子把青山身上的被子往上又拉了拉,给他盖好,嘴角微微的弯起了一个熟悉的弧度。
青山喃喃自语的念叨着,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枕头下面应该有几封桃子娘寄来的信,自己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仔细的读两遍。难道真的是累糊涂了?青山有点不大相信,他想着自己一定要尽快出院,尽快回家去看看那几封信还在不在。想着,想着,他就那么慢慢睡着了。
3,
青山在三天后出院了,他神色匆匆的进了房间后,就将里面反锁了起来。可是真的等到他站在床前的时候,他突然害怕了。
他怕掀开枕头的时候,枕头下面真的有那么几封信。那桃子说的是怎么回事。如果枕头下,真的一封信都没有,那自己记得的那些,又是怎么回事。
青山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四十岁本该健壮的身体突然就那么佝偻了一般,他颤抖着握住枕头边角,却发现手里好像被灌满了厚实的铅锭一样根本不敢挪开。
“笃笃,笃笃。”
“叔,有封信,咦,我妈,怎么回事,叔,你快开门,真的有我妈寄来的信!”桃子的声音在敲门声下显得特别,清晰,那种声音里的颤抖,或者说兴奋,让青山的手似乎一下便重新获得了力量,拿起了枕头,空的,一封信也没有。
青山感觉自己的头快裂开了,记忆中那些清晰的字眼根本不像是自己的想象。
“叔~!你快开门啊,叔~!”桃子的声音将青山从错愕中拉了回来,他赶紧跑到门边,慌乱的将门打开,一把从桃子的手中抢过了那封信。
“哧~!”信封被迫不及待的撕开,甚至还将红线分割的老信纸边缘撕了开来。
“山哥,
好久没跟你联系了,这段日子,身子骨不好,桃子这孩子怎么样,上次她回来还跟我说了在学做那个什么摆表,还是摆钟,乡下人,让你看笑话了,这些稀罕东西的名字学不大清楚,总是说错。
老哥,桃子爸走了这么久,一直也亏你来救济我们娘两,现在桃子更是直接拜托你,这事儿啊过去了,人走了,活下的人却惦记着,跟着遭心,受罪。
不瞒你讲啊,老哥,我觉得自己日子也不多了,桃子爹总托梦给我,说下面冷,孤零零的一个人寂寞,让我去陪他,桃子大了,我心事也没多少了,想着就去陪陪他,这个事拖一天,拖两天,拖的活人精气神都没了。
……
”
青山就直愣愣的站在那不断的读者信,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感觉后背突然很凉,一阵冷气好像就那么钻进了衣服里,让他整个人都冒出了冰冷的汗珠。
“桃子,你不是说你娘去了吗?这封信是怎么回事。”青山已经顾不得信上的内容,直接把信递给了桃子。
桃子快速的读着信,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她“娘啊~!”的一声哭出来。
青山跟桃子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一个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嚎啕大声的哭着。而那封被多撕了一个边的信就在地上躺着,摊在那,红线格子,黑色墨水。
4,
桃子在第二天就回了老家,青山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多久才反应过来。他在房间里呆呆的坐着,看着东面墙上挂着的那张老照片,嘴里不断的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那个墙边,把相框抱在怀里,靠着墙角,突然哭出来。声音很大,在这个夜里,那些喧嚣的音波不断的撞在墙上,玻璃上,撞出了房子,冲进了夜里。10多年了。青山一直以为那件事会随着时间,慢慢的被遗忘,甚至因为害怕说梦话,他连女人都没敢娶,直到他开始收到桃子娘的信,那个女人不知道怎么通过快汇的钱找到了自己的地址。青山记得自己看到那封信时候的震惊还有害怕。可随之而来的,还有莫名的放松,那个女人,她病了,她想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青山。她怕那个丫头在自己走后无依无靠。
青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下来,直到那个眉宇间全是尘封记忆中那个人样子的桃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才懊恼,后悔。
桃子很懂事,姑娘的朴实和勤快让青山不知不觉间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的对待,而聪明的脑袋瓜更让青山觉得自己做种的这门老手艺可以传下去。
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就跟人一样,青山跟桃子的感情越来越好,那段记忆也越来越清晰,青山甚至不止一次的晚上从噩梦中惊醒,他身体开始变的容易出汗,他开始经常感冒,一些小病症总是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
青山抱着照片坐到了桌子上,自己去那屋翻出了那套洗的发白的绿军装。左胸那里有个洞,圆圆的,那里染着的颜色很深。
“兄弟,这么些年了,这话我想一直烂在肚子里,今天就都给你说了吧。这命,我也不要了,这债,我就还掉了。”
“对,没错,我是怕死,投降的是我,那些兄弟都死了,你让我怎么办,你的腿废了,越南崽子抓到我,我肯定是死,我给你换上我的衣服,我才能活下来啊。兄弟。”
“这么些年,我每次晚上都会做噩梦,我一个贪生怕死的逃兵居然成了英雄。哈哈。哈哈哈哈。”
“兄弟啊,你死的壮烈。我在尸体堆里看着那些越南崽子对你用的刑,我他妈的吓得尿了裤子。那些畜生,那些畜生都不是东西。”
“你的腿没了,手没了,舌头跟眼都没了。你他妈的那么硬气,没有出卖我。可是我他妈的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赶紧死。你在那挂了三天三夜,我在那趴了四天四夜。老李子的脖子都被我啃光了。哈哈哈哈哈。啃光了啊。”
“最近肯定是你来索命了,你让桃子娘来跟我索命,拿这种部队里才有的信纸来跟我催命对不对。”
“还你清白,还你清白是不可能了。全队都死了,凭啥我能活下来,我怎么编,政治部说肯定是出了叛徒,那就肯定出了叛徒。那些人都死在枪下,就你不是,不是你来当叛徒。谁来当。他妈的谁来当。”
“死吧,死了也好,我青山也算把这个情份还给你了……”
“砰~!”
5,
“名字”
“桃子”
“年龄”
“24”
“哪人”
“道口三普镇富贵庄人”
“为什么要杀人”
“报仇。”
审讯工作就像千篇一律的排练一样,岑岭看着审讯室内那个一脸轻松的漂亮女人,真不敢相信犯罪现场的一切都是她做出来的。
被害人被完全肢解,尸体用绳子吊在半空,那颗吊着头上,用钢针从嘴唇上钉下来,钉着一个残红的布条,“我有罪,我是逃兵。”
眼睛,舌头,鼻子,耳朵,全部被割下来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
到处都是血,而导致嫌疑人死亡的那把枪就在血里泡着。
岑岭在被害人的房子里找到一些相关的信件,可是信上的地址早就没人住了,听当地的村民说,这户住的是以前一个逃兵的婆娘跟女儿,婆娘一年多前去世了。
后来找到了寄信的那个邮局,那个邮差倒是记得,好像有这么个姑娘让在几个特定的日子寄几封信,不过经常有些搞浪漫的小青年喜欢干这事,也就没留意了。
尸检结果出来后,更让岑岭惊出一身冷汗,被害人已经服用五步草至少半年了,这种毒草会慢慢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让人嗜睡。而产生的结果往往就是服用者产生各种各样的记忆偏差,这些都是山里的老方子,如果不是解破官以前偶然间接触过,还真不一定认得。
岑岭叹了口气,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就要这么被枪毙了,心里难免有些唏嘘。其实案子已经不用在审了,只是他自己一只想弄清楚那女娃说的那句“你相信你的记忆么”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被害人家里找到的那本日记,那本用生锈的铁锁,锁的死死的日记里写的那些癫狂的字眼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