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7.26 星期三 晴天
今天带孩子出去放了下风,上午在卡其乐玩耍,在阿姆源吃过中饭,下午就去看了电影《长安三万里》。
那时长安,一少年。
长安的街道没有夜晚。
飘香的酒肆门口,人还没进去,浩荡的歌声已经传了很远。一个磅礴的男高音: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那是巨浪滔天的歌声,旁边的人,都被这浪潮的气势席卷,只定定地看着这位狂歌者,一杯又一杯。
想起盛唐,眼前就是这幅景象。一个狂歌痛饮的李白,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李白,一个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
歌声酒香里,张旭笔毫落了纸,吴道子的画逸兴遄飞,裴旻的剑锋白光闪动,琵琶弹起,马儿跑来,李白的歌声已入云霄,是“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白寄托的,是我们对唐朝最极致的想象。后来才发现,即便是在盛唐,这样绚烂的时刻也只是李白的一面。
在酒肆之外,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个气盖山河的李白,酒醒之后,可能也会在心里深深地叹口气:当年的理想,还能实现吗?
往事并不如烟。
他还记得,当年的长安,也是这么一个酒肆,四明狂客贺知章,把佩戴的金龟取下来,换酒与他共饮。他们刚认识不久却一见如故,这位官居太子宾客的职场前辈,一点架子也没有,叫他“谪仙人”。
在这之前,他四处游逛、习剑问道,路上还碰到了孟浩然,写下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句子。
来长安,是为了理想:“所冀旄头灭,功成追鲁连”,他希望自己能像战国的鲁仲连那样救国家于水火,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要为这理想挣扎一生。眼前,是至情至性的老贺,是盛唐肆意热烈的诗风,是锦绣的前程。酒一杯一杯,每一杯都是一个美梦,都是一首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谪仙人李白,一个误入人间的仙人。当时他还不懂,人生的束缚和无奈,何其多。后来想起,还是友情最珍贵。两个很真很真的人,喝了一顿尽兴的酒,那种纯粹的快乐,后来再难有了。这份友情,李白记了很久很久。贺知章去世之后,他总是在诗里回忆他:“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
行路难呐……
也许,孤独就是天才无法逃离的命运。
一切好像都是梦想中的样子。他不仅入了翰林,还得到了让人艳羡的待遇:天子“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贵妃赏花,要他写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引得一片赞叹之声。
可就是外人看来最风光的时刻,李白却感到羞辱和孤独。他发现,皇帝喜欢他,并不是想向他请教治国之策,只是把他当做“倡优之徒”豢养,在歌舞游乐的时候写些助兴的诗文罢了。这样的现实,对高呼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想要建立一番功业的李白,是莫大的嘲讽。
他用不羁表达内心的不满,让高力士为他脱靴;用喝酒掩饰自己的失望,“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狂傲的背后,那股不平之气正变成越来越巨大的孤独,笼罩着他。
之后很多年,他终于把这份不平喊了出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群山一震,云霄响彻,那句呼喊荡了千年。这样的性情,翰林待诏是不能安稳做下去了。被赐金放还的李白,看着长安城马蹄扬起的烟尘,第一次感叹理想之难。
但他是李白啊。是“一夜飞度镜湖月”的李白,是“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的李白,是“欲上青天揽明月”的李白,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这一生的拉扯,一生的挣扎,终于还是蹉跎了时光。当年那个白衣少年,在狂歌痛饮中,在风光与落寞中,在希望和失望的交叠中,慢慢老去了。
这是李白。他有每个人都有的局限和不甘,但从来没让现实消磨掉自己的豪情;他经历坎坷和冷遇,却不费力地保存了一份属于少年的天真。
我们爱他,不是因为他完美。我们爱他,是因为他让每一个困顿的灵魂,每一种郁结的情绪,都有了一个肆意浪漫的出口。
如果可以,真想回长安跟他喝顿大酒。不谈成功与失败,不谈岁月和当年,只谈诗,只谈那些可爱的朋友。
诗在,李白就在,长安就在,那个璀璨无比的唐朝,也就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