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首歌,想到一些事,讲给你听呀”
——邵年
离家难免再多看一眼
18岁时,我第一次离家。父亲把我送到车站,他没有下车,我朝他挥手,彼此没有说一句再见。后来父亲在电话里问:“你没有什么不舍吗?”
“当然舍不得。”一句谎话脱口而出。其实高考志愿上,我没有写下一所北京的学校,一心只想走,去哪不重要。
22岁,我又去了更远的地方。对故乡,我很少有离愁别绪。后来发现,其实自己对哪里都很难生出归属感。
于是,漂泊感渐渐变成了一件迷人的事。我曾遇见一位长者,他和家人约定,每5年换一个城市,每10年换一个国家。也曾有朋友从一个城市走向另一个城市,一个怀抱滑入另一个怀抱……
再次归家时,是一次出差。那时,差旅不顺,又发现父亲向我隐瞒了母亲的病情,竟在北京的地铁里流下眼泪。
乡音未变 只少了心心念
那段时间,恰巧在读北岛的《城门开》,北岛结束流浪生活,回到北京探望父亲,他那次对北京的回望,也是北京作为故乡的最后一眼。
去年生日,我在蚊子堆里,听民谣歌手张玮玮谈他的白银往事。白银是一座魔幻的甘肃工业小城,每周工厂固定的排污时间,让空气或红或绿。每月的发薪日期,决定着整座城市餐馆、酒馆的生意。酒瓶、舞厅、打架、姑娘、音乐填满了他的少年时光。
定居大理后,西北的沉重痕迹依然在他身上。但让他思绪万千的故乡,在他父亲离世后,也少了回去的理由。他发现自己也许可以与白银告别了。
雨中纸鸢 无缘手中线
可以去纽约,可以去新加坡,可以去法国,为什么偏偏提早回了家?往来都擦肩,遗憾太多,不忍也多。
一位长者说,一晃一辈子都过去了。
上周,一位台北朋友来京探我,我们羡慕彼此的故乡,希望能把对方的童年重新过一遍,但如今,我们都生活在家乡,却对家乡充满不满,牵绊良多又难以离去。故乡从来都是起点,却不知道哪里才算终点。如果找不到归属,哪里也无从安定,怎么办呢?
“干杯,还是去做世界公民吧。”
最后我们这样告别。
干杯的瞬间,我突然想起一个心略大于宇宙的诗人。
1980年,郑予愁为台湾民谣歌手王海玲写下这样的歌词:“不再流浪了,我不愿做空间的歌者,宁愿是时间的石人,然而我又是宇宙的游子,地球你不需留我,这土地我一方来,将八方离去。”
想来,宇宙的游子,也难免对地球多看一眼。
——邵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