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恰如那夏末秋初的时节,暑热尚有余威,却已悄然掺入几丝微凉的晚风。某日,我凝望镜中容颜,才愕然窥见发间几缕霜色,竟不知何时偷偷溜入,如夜半悄悄攀上窗棂的月光。人生行至此处,宛如旅途过半,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语:该卸下些包袱了。
曾经以为,万事非完美不可,恨不得将每块砖石都严丝合缝嵌进理想的宫墙;如今才懂得,生命中许多段落,本来也未必是供人欣赏的华章。那些竭力维持的社交,也渐渐露出了疲态,宛如一件缀满珠翠却已褪色的戏服。筵席散了,人声渐稀,我竟未曾觉得孤单,反似那山野间脱去重负的旅人,卸下了一身累赘,终可于静寂中喘息片刻,把日子过成自己的模样。
孩子大了,飞离了巢穴,家中只余下旧日的光影与气息。偶然翻出他幼时的涂鸦、稚拙的奖状,我轻轻抚摸,心中竟生出一种平静的欣慰:那些日夜操劳、反复叮咛的时光,竟已悄然远去,不必再悬悬系念。孩子自有他的路途,如溪流终归大海;父母该做的,不过是目送那舟影远去,而后安心调转船头,驶向自己的水程。
岁月渐渐向前,我亦开始练习放下——放下了对完美的执拗,放下勉力逢迎的社交,也放下了对子女永不休止的忧心。肩头重担渐轻,脚步亦愈发安稳。原来生命之轻盈,并非天生就有的禀赋,恰是如收拢行囊一般,将浮华与负累一一卸下之后,才得以寻回的灵魂自在。
人生行至中途,有些包袱非但无用,且是牵绊:解开绳结的手势,便是放下的智慧——原来所谓轻松,并非天生所有,实是层层卸落浮华,直至把心重新安顿下来,方能触摸到那份真正属于自己的澄澈呼吸。
此时此际,我竟仿佛听见身上那层无形铠甲悄然松脱坠地的声音:原来这卸落重负后的天地,才是属于中年人的澄澈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