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一直下,敲得屋顶砰砰响,风啸声在窗外。
窗框铁锈斑斑,玻璃原本就雾蒙蒙,雨水倾力冲刷,却怎么也冲不掉朦胧的污垢。
玻璃很胆小,哐啷直响,不知何时就冲破这层纸盾。窗户上那层雾气挡住远方投来的冷光,他迅速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以指为笔在勾勒,很熟练就完成一副线条狰狞的作品。 他抹掉线条外的留白,屋内关着灯,加上外面阴暗的映衬,这幅画显得既抽象又形象。
他眼睛发光,认真的神情盯着那副画,此时才模糊看出它是建筑的投影轮廓。他顺着线条向左画了三笔,又接着向右画了三笔。
他凝视了一会,眼神又暗淡下来,轻轻用衣袖擦掉原来添上去的几笔。
他突然又露出笑容,用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然后他从窗边床上溜下来,绕过正在滴答水的塑料桶,啪一下打开了灯。
卧室里放张一米八的床,床头有一只褪色的大熊玩具,旁边立着一个简易钢架衣柜,上面放着一个脸盆,接着来自天花板的雨水。
顶上和四角的墙皮已脱落或炸开,不是蛛网就是黑色霉边。
他听到猫叫,走到客厅去找,发现它不知从哪里拉出一只粉红色拖鞋。
他向猫招手,它跳到它怀里蜷缩起来,他将那只拖鞋放到门口鞋柜上,打开鞋柜看到另一只在里面才安心。
“萱萱,你也在等姐姐回来吧。”
他去冰箱拿吃的,门上有数十张便贴,一开一合总能听见叮当风铃声,那只猫闻声也甩动自己脖子上的铃铛回应。
他窝进沙发里,吃一口榴莲就对猫说:“萱萱听,楼下又要开始吵架了。”
萱萱刚钻到它秋衣里,噼里啪啦的摔打声先响,嘶吼声很快就混了进来。
“萱萱还生气吗?”
猫摇着尾巴,头蹭着他的肚皮,他撸着猫头,又说:
“萱萱又乖又可爱,当然早就不生气了。”
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他突然坐起来,那只猫窜到门口。
声音越来越重,很快就变成了频率更高的砸门声。
“萱萱,那不是姐姐,隔壁的酒鬼回来了。”
酒鬼三年前搬来这里,楼下两口子一年前搬来,这栋楼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很熟悉。
“酒鬼走了一个月都回来了,姐姐也会回来的,萱萱应该也会这么觉得吧。”
猫立起前爪瞧着他,啊呜了两声,一转眼就跑进了卧室。
他光脚走进阳台,坐在一块白石上,从角落里拿出那边吉他,闭眼开始弹起来。
此时已经深夜一点钟,这样的乐声即使再优美也会吵醒到睡梦中的人,他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这样的投诉已经很多,他早已习以为常。
如果不弹这一曲,阿秋难以入眠。
如果不在此刻响起,她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2
阿秋下了夜班,太阳刚升起,他沿着幸福大道往回走,又闻见了那家的包子香气。
多年来他习惯了在那里吃个早饭,然后再回家睡觉。
秋天的风萧瑟如刀,卷的落叶乱舞,周洲坐在桌前打了个喷嚏,包子还没端上来,风就把一张纸吹到了他面前。
他困倦瞄了几行,发现这是一张寻猫启事,不禁又想起自己一个月前丢失的那只狸花猫。
他看到那张猫照,突然跳了起来,急切在下面找地址和电话,最后他攥起那张纸,饭也不吃就匆匆走了。
他向永遇路走,不是回家的方向。
阿秋确定这就是自己的猫,它走丢后被这寻猫人收养过,找到这个人就有极大希望找回那只猫。
他穿过雨霖路,纷纷小雨又起,他听到猫叫声,还未及走近,那只猫从身旁蹿出,狂奔到马路中央,一辆轿车疾驰而过,瞬间那只猫被压成了一片血肉。
阿秋吓出一身冷汗,心还在忐忑就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一个又瘦又黑的女人冲到马路中间。
她抱起那具压扁的尸体,蹲在地上用身体护住它,阿秋听到了她断续的哭声,过往车辆疾驰而过,没人关心她到底怎么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个胖女人走到她身旁,侧着头左瞧瞧右看看。
“你为何抱着我的猫?”
瘦女人诧异,争辩说:“这上面有铃铛,我不会认错的。”
“它们是一对,我也不会搞错。”
胖女人拎着一串铃铛,瘦女人仔细瞧了瞧,的确是一样的。
“我的猫又去哪里了?”
她喃喃自语,心里却在窃喜。
胖女人夺过猫,问她:“有没有看见那辆车?”
“车太快,撞完没刹车就跑了。”
她站起来准备向路边走,又忍不住斥责道:“你怎么能让猫跑到路上。”
“不听话我就打了两下,谁想得到它离家出走跑到这里来。”
她接着又说: “幸好这里有摄像头,一定要让这人赔我一大笔钱,否则这笔账一定和他算到底。”
瘦女人走到路边,苦笑摇了摇头,转身从周洲身边穿过。
阿秋恍然想起正事,疾步从十字路口转弯,向不远处的目的地走去。
路过一处公园时,他又听到了猫叫,这一次他听的熟悉又真切,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只狸花猫。
他奔过去头探进树丛里,草丛出溜在动,看到了一只花尾巴,他迫不及待伸手去抓,没想它一惊钻到了隔离栅栏下不动了。
“小花猫,我是阿秋,我带你回家。”
他蹲下身子,有根枯树枝插在栅栏空隙间,那只后腿恰好被枯枝压着。
他挪开那截树枝,准备将它抱出来,突然又听到女声喊:
“萱萱,我终于找到你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这一抱成空,栅栏那边遮影下露出一个女人。
阿秋顿时气愤,强硬说道:“这是我的猫!”
女人把猫抱得更紧,反问道:“你怎么证明?”
周洲胸有成竹说:“它胸口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
“它脖子上的铃铛是我的。”
女人没有去验证,抱着猫匆匆远去。
周洲很快截住去路,两人据理力争,彼此怒目而视。
过了一会,阿秋恢复了平静,开始解释:
“这是一只流浪猫,我收养它后不久又丢了,我想应该是你捡了它。”
阿秋此刻才细致看了看这个女人,发现她就是那个蹲在马路中间的女人。
“既然我们都不是它真正的主人,要不这样吧,我们让猫选择,看它更愿意跟谁走。”
女人放下猫,阿秋向它招手、叫它,猫缓缓向他走去,可当女人叫了一声萱萱后,它一跳就到了女人怀里。
“难道是异性相斥?”
阿秋心里叹息,瞧了一眼那只猫,心里虽有不舍却还是转身离去。
“对不起,她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人。”
阿秋停下来,点了点头,说:“对她好一点。”
“你可以来看她。”
女人写了张便签,塞到他手里,带着一脸笑意看着他。
周洲拿出一张更大的,女人笑魇如花,他也粲然一笑。
“我叫萱萱。”
他走出很远,淡淡回了两个字:
“阿秋。”
3
阿秋周末排的很满。
他八点出门,坐40分钟地铁到北苑博物馆,九点整开馆他准时第一个进去。
开门的大爷又问了同样的话:
“怎么又来了?”
“喜欢。”
他同样回答。
从第一展厅到第三展厅,每一件展品他都了熟于心,他能默画出所有展品的样子。
每次,当他看到那件“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都会驻足许久,出神看到自己眼睛酸了才舍得离开。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他用两个半小时逛完了所有展厅,靠着出口通道的一面墙,望着对面墙上那幅画。
唐代“懿德太子墓壁画”,它只是拓印版,远处看线条昏暗,楼阁和人物虚无缥缈,相比于之前看的,它再普通不过。
阿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瞧着,这一看就是半个小时。
游客陆续从他身旁走出去,直到工作人员催促,他才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