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海

二

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河湾茂密的杨柳树稍，缓缓流淌的河水波光粼粼，从岸边蒸腾升起的湿热雾气，像乳白色的帷幔一样弥漫开来，空气中茵蕴着淡淡的水草和薄荷的气息。

李强枕着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静静地躺在河湾那棵歪脖子垂柳下的河水里；清凉的河水绸子般抚过身体，一天的疲劳在这种惬意的放松方式下慢慢消除，不知道远在天边的爸爸妈妈这会儿在干什么，会不会也像往常那样吃过饭总要出去散散步呢？刚来到这里时就寄出的信他们收到了没有？想着想着，他自己却在心里笑了，呵呵！真是的，爸爸妈妈都是邮局工作人员，收到了能不知道回信吗！就是回了信还不同样得走好多天吗？急什么！他一想事情烟瘾就上来了，很想点上一根烟抽，这时他才想起刚才脱下衣服迫不及待下水时，脚尖一带裤子掉到水里，装在裤兜的火柴和香烟都浸湿了，他有点可惜地掏出来丢掉了，唉！都怪自己太粗心大意了，活该！只能忍一忍了。

“喂！大学生，”树背后传来杏花那熟悉的声音，"你不是在找香烟和火吗！我给你送来了，就放在你的鞋上，我走了噢！”

李强下了一跳，一转头，噢地应了一声，就见杏花那高挑的背影正穿过稠密的树林朝大路上走去，雾霭中长长的辫子，在粉色的短袖下摆上很有节奏的摔来摔去，直到看不见了，李强才感叹道，妈呀，这个杏花也太胆大了！

从场院分手后，杏花就断定他肯定会到离路最远的河湾去冲凉洗澡，因为她给他所指的三个地方只有河湾没人去，一是太远，二是水深，加上树木茂密，晚上看上去阴森森的，很怕人。

而李强正好说他在黄埔江里都游过泳，那不说明他水性好胆子大嘛！所以她交完最后那笼草后，回家匆匆吃了碗饭，哄母亲说二队她一个同学找她有点事，就跳着出了院子。她先在村东头的小河桥那折磨了好一阵子，这是他去洋峪河的必经之路；当她一眼瞧见从学校那条街巷拐身过来的他时，她往旁边一退步，藏在那棵一抱多粗的大皂角树背后，看着他走过去稍微远了，才轻轻地跟了过去。当她在树林里看着他捞起不慎踢落水中的裤子，接着掏出湿漉漉的香烟和火柴时，她就知道他过一会肯定得抽烟，于是她悄悄地回到家，装着找东西从堂屋西墙根儿的板柜里摸出了父亲一盒羊群烟，又从厨房的风厢板上装了那半匣火柴溜出院子……

李强抽出一根烟叼着，哧的划着火柴点上，香喷喷地吸了一口，又在水中躺下，眼望着杏花的背影方向，心中不由得感慨：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啊！

杏花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在她很小的时候已相继出嫁。她回到家时五姐正在院庭的井台边洗头，六姐蹲在一边洗衣服，母亲端着一盆用洗锅水拌好的猪食，去后院喂猪，父亲坐在厨房的炕沿上边听广播边抽旱烟，宝贝蛋儿小弟弟长安，已经睡着了。

"杏花，把衣服换了，姐给你一块儿洗洗！”六姐冲着进屋的杏花喊。"噢，来了！”杏花走进堂屋的里间拉开电灯，换了衣服出来交给六姐，母亲喂猪过来对她仨说，都忙了一天咧，收拾了早点儿睡；杏花一搂母亲的脖子，对着那有点背的耳朵娇声娇气地喊，"妈！知——道——了！”母亲被拉了个趔趄，乐呵呵地咧着嘴嗔骂，"这鬼女子，都多大了还是这个样子！”

杏花坐在里间的炕席上，背靠糊着一张张书本纸的墙壁，借着昏黄的灯光，打开她那个红塑料皮日记本摊在屈起的膝盖上，拔掉笔帽，记录着一天的生活，这种自上初中就开始的日记，到现在已经成为一种很自然的生活习惯，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不管再晚，她都不会撂下。

五姐六姐在院庭对面的三间厦屋从南往北各住了一间，最北边靠近街门那间是存放粮食、农具和杂物的房子。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准备划上句号时堂屋对过的厨房炕上已经传来父亲香甜的鼾声。她合上本子放到炕拐角，张口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崩噔拉灭电灯，躺下睡了。

迷迷糊糊中，街门外半人高的石头围墙角那棵碗口粗的杏树开花了，成群的蜜蜂在素淡芬芳的花丛中飞舞，树下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慢慢地转过身来。啊！是李强。李强微笑着打手势让她过去，可是她的腿就像被绳子捆住了似的，一步也无法迈开，她使劲挣扎着依然是徒劳，就在这时， 眼前的杏树围墙地面和李强就如同一张画儿一样飘起，风筝一样晃晃悠悠，眼看着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李强都小得跟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大了，可那只右手还在远处的高空不停地召唤着她。这腿到底是咋了嘛？她一低头才发现，脚前刚才飘走的半个院子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而自己就站在危险的边上。

"杏花！快来救我！”随着李强传来声嘶力竭的呼救，杏花看到那张画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急速向下俯冲，妈呀！这样下来他非得摔死了不可！"我来了！”杏花大声喊着，嗓子却像哑了一样发不出声来，她急了，猛地往前一扑，一脚踏空，心仿佛被突然坠落的身体倒贯出头顶，悬浮在空中，惴惴不安，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沉重难受，可就是落不到坑底，即使落下去幸运不死也得残废了啊！万分恐惧中，"妈！"的一声喊出，腿脚好像压麻了一样终于落底。

杏花惊出了一身汗，醒来后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恶梦呢。外边已经响起母亲打扫院庭时扫帚很有节奏的呼啦声，看来天已经麻麻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