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因为妈妈当时在农村工作,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也就被带到妈妈身边,在当地上了小学。
我的第一个老师就是陆老师。她教我们语文、数学、音乐、美术……好像除了体育课,其他课程都是她教。
她是上海知青。当时三十出头。长得白净大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比妈妈还好看。几年前她嫁给了当地一个农民,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但在我的记忆中她经常住在学校里面的宿舍里。
当年的农村小学自是简陋。当中是一个操场,我们一年级的教室在东边,隔着操场,西边就是陆老师的住所,一间小小的平房。陆老师讲一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后来我转校,在县里的普通话比赛中得奖,我想是因为陆老师教我的缘故。
因为普通话说得好,再加妈妈当时在供销社的布料柜台工作,常买些零头布、处理品给我做衣服,在一群拖鼻涕的农村孩子中算是服装出众。因此,每每学校里有重大文艺活动,我常常要身兼数职,报幕、唱歌、跳舞、诗歌朗诵等等。那个时候,陆老师就是我的专属老师了。她给我写报幕词,教我如何声情并茂的朗诵,找老师给我们排舞。记得每天下课后,我总在她的小屋里练习。她是我的教练,也是我的观众,有一次有点晚了,她给我一块饼干吃,那个香甜的味道我至今都记得。又有一次正在练朗诵,一个村人带信来说她儿子病了,她听了沉默了一会说马上回去。我见她简单收拾了下东西,交代我回家怎么背,才带上门匆匆离去。
供销社离学校不远。两头各隔出一间。我和妈妈平时就住在供销社里。东面是我家,西面是阿健家,阿健是妈妈同事的儿子,和我一起上一年级。后来我们几乎同时转了学,在初高中又考进了同一所重点中学。
有一次我在家里午睡,陆老师来找妈妈,说我功课好,普通话说得特别标准,以后学英语了语音也会非常好。让妈妈一定好好培养我。那天我没有睡着,就偷偷听她们说话。妈妈赞陆老师年轻漂亮,两人说了年龄,竟是同龄,陆老师说非常想回上海,但因为有了孩子,也走不了了,说着就轻轻地叹气。当时的我半懂不懂。后来妈妈与爸爸闲聊,说陆老师生活得并不如意,可惜了。
在我眼里,陆老师弹风琴,教我们唱歌。用彩色粉笔出黑板报,画插图。教我们写毛笔字,简直无所不能。有次我穿着件从上海买来的粉红色的灯芯绒上衣,陆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整个办公室的老师看,夸我像只小天鹅。那骄傲的语气,似乎我才是她的孩子。
在那个农村小学,读了一年多,后来因为妈妈工作调动,我就离开了那所学校,也离开了陆老师。
大概过了二年,有一次,陆老师从上海探亲回来,特地来我家,与妈妈说了好一会话,还送了我几支铅笔。
当时交通不便,联系也不便,从此就与陆老师失去了联系。
后来我高考失利到杭州的一个三流大学求学,感觉就像一块海绵被搁浅在沙地上。再后来工作、结婚生子,不知怎么的,我还会时不时想起陆老师,想起那个夏日午后,她对妈妈说要好好培养我。
大概十多年前,有次妈妈说起陆老师,说她现在北仑电厂翻译资料,儿子在上海。我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也许妈妈觉得我已经不记得了吧。
几年前,小学同学辗转联系到我,说要开同学会。我终是没去。小学一年级时候的小伙伴我几乎都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我记得她。但我不敢见她。
后来碰到阿健,与他说起陆老师,约他陪我去看,他一脸茫然,说不记得了。
陆老师突然成了我心里的一个梗。
今天到父母家吃饭。我终于提起了陆老师,妈妈说陆老师应该还呆在那个地方,现在也70多岁了。有一段时间帮电厂翻译英文资料。她应该是出生书香门第,人又漂亮。只是可惜当初嫁了当地农民。真是命运弄人啊,不过也是陆老师心好。妈妈不禁唏嘘。我强忍住眼里的雾气。想起汪曾祺写他的幼稚园老师:但师恩母爱,岂能忘怀。愿吾师康健,长寿无灾。我也多么想我的陆老师。可是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看她。我心疼她。我怕我在她面前痛哭。更怕老师为我感到遗憾,我看起来优雅洒脱,但却并没有活出幸福的模样。
有些人一直在你心里,有时候,自己也未曾知道。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会见面,或是会怎样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