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到初中,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不喜欢写作文,不喜欢看书,也不知道俺们那旮旯出过秦观、汪曾祺那样的大人物。每到作文课,都像挤牙膏一样憋出800字,写不到一会儿就停下来数数还差多少字。生活单调,阅历浅薄,知识面狭窄,作文无事例可举,只能靠编。
令我自己都吃惊的是,历任语文老师都对我的作文赞赏有加。大约小学四年级,有段时间成绩下滑严重,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好几次在班上点名批评,我又愧又气,无从倾诉,就在一篇作文中把我的羞愤之情全倒了出来。语文老师给了我95分的高分,又告诉我三姑(他们有生意来往),后来全家人都知道我这小子笔下有料。自豪归自豪,可我知道自己真的肚里没货。
初三时我们语文老师把我每一篇作文在班上朗读,每次我都面红耳赤,因为很多内容都是我瞎编的。
高中时我遇到了我的恩师,他就像生命中的一盏明灯,指引我走上文学的道路。对,是文学的道路!恩师当年刚大学毕业,已出版了好几部作品,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和散文协会,他曾把刊发他文章的报刊拿到教室给我们看,我顿时感觉他浑身都发着金光。他也曾在晚自习上大讲他对当代文坛的见解,下面睡倒一片,只有我一人听得津津有味。那时80后文学兴起,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横空出世,赚尽眼球,而我也蠢蠢欲动。
是的,刚开始想写作的目的很简单——我也想出名。但我也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我开始疯狂地看书,各种名著,各种杂志,外加每天的《扬子晚报》。要知道高中时期的课余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偷着看,宿舍被窝里打着电筒看,课堂上把书放在教科书下看,自然地,也会写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杂文啊,散文啊,小说啊,什么都写。我至今还保留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我的创作计划,足足有四十多本书,且每本书都列出了创作大纲,真佩服我自己。
写得多,自然会投稿。为了投稿,我放弃了我的集邮爱好,100多张新邮票全用来寄稿子。基本石沉大海,只有几篇作为“读者来稿”刊发过。也参加过两次新概念作文大赛,投了稿,依旧音讯全无,但我没有泄气。
在别人听课的时候、做题的时候、打球的时候,我在看书,我在创作,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构思了一部长篇小说,写了我理想中的大学生活,但由于阅历太少,没有写完,后来大学时才补全。我还在距离高考前一百天时每天写日记,当时的想法是以我的心路历程来控诉应试教育的不合理,我还给这日记集取了个拉风的名字,叫《苦海回首无岸》。可如今再读,尽是温馨,满脸微笑。
恩师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当身边所有人都嘲笑我时,只有恩师一直鼓励我,他借给我书看,帮我修改文章,甚至请我吃饭谈心,我们不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而是一对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他的辅导下,我参加过三次市里的作文竞赛,两次一等奖,一次二等奖。我也初尝了文学给我带来的甜蜜。
嘲笑我的人当中,有一位葛兄,常跟我较劲,对我嗤之以鼻。我气不过,曾跟他打了个赌:如果将来我能出书,他叫我大爷;如果我不能,就在学校操场爬三圈。如今我出的书快齐膝了,可我已经寻不着葛兄了。我想寻他并不是想羞辱他,而是真诚地想感谢他。
高考不悲不喜,最后考上苏北一所高校。当初苏南也有很多学校可选,但我为了汉语言文学这个专业,都放弃了。到了大学才发现,中文系是人最少,分数线最低的,也是最不受重视的,很多同班同学都是服从志愿过来的,他们都笑我傻,居然三个志愿都是这个专业。
自此,我的理想开始幻灭。
上大学之前,我觉得大学就好似五四时期的北大,学术氛围浓厚,自由文风盛行,师生皆为性情中人,然而事实上,大学并非象牙塔,它就是一个小社会,想要混得开就要靠关系,靠手段。至于教授,见一面是很难的,别说交流了。加入了一个文学社,一周后就退出了,因为校报的文章从来都是内定的。最让我痛苦的是汉语言文学并不教写作,现代汉语、基础写作、现当代文学、美学这些课程对于提高写作能力毫无作用,这使我长期对学校有一种痛恨的情绪。我大一就撕了我的学生证,到毕业都没有补办,大三下学期有演讲与口才课,期末演讲我的题目是《XX,你不配做我的母校》。
而最最让我痛苦的是,我把高中时创作的文章全敲到了网络上,居然没有引起半点反响。我眼见80后作家们备受追捧,而自己却一文不名。其实我现在再看当初的文章,真的看不下去,全文都带着火药味,真的感到羞愧。那时最喜跟人论战,一次说不过人家,就搬出恩师的名头来,声称他才是真正的80后实力作家。恩师走的传统文学道路,不同于网络作家。
不多久我就收到了一封信,竟是恩师寄来的,他感谢我的赞赏,也批评了我的激进,劝我“静下心来多读些书,不要做空洞的口号家,那样于创作和人生”都无益。这封信我看了好几遍,虽没有顿悟,但整个人平和了许多,逐渐回到高中时忘我读书写作的状态。2008年,处女作发表,拿到生平第一笔稿费,736元。我激动地打电话给爸爸,告诉他下个月不要给我打生活费了,我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骄傲。
我开始心平气和下来写一些散文和小小说,但更多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上,尤其是《红楼梦》及红学著作。毕业论文的选题也来自《红楼梦》,答辩时我的导师深为我骄傲。
大学毕业,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找个跟文字打交道的工作,万幸,我做到了。如今的生活,上班看看稿子,或作看看书,下班也以看书为主,也会写作。
这些年断断续续也写了近百万字了,补全了高中构思的青春小说,并不求出版,只是圆当初的一个梦。我已经过了写文求认同的阶段,我开心,就足够了。文人要比大多数人幸福,因为文人可以把心中的东西用文字表达出来,表达得淋漓尽致,不至于憋出内伤。
由于我的恩师属于传统文学作家,我的文风也受其影响,加之我常年在出版社注校古籍,故而创作观念稍显老旧,文风偏向传统。我喜欢一切性情的文字,喜欢充满智慧的故事,喜欢才华横溢的文笔,唯独不喜欢大谈人生经验,对他人指指点点的文章。
有时我也挺愤慨网络文学的泛滥的,但是那些用心写的大神文我还是挺佩服的。我试着写过长篇,写了一些就卡住了,那太费精力了,我能想象一个千万字的小说要耗费作者多大的心血,比起那些娱乐明星来,他们更值得尊敬。
我经常问自己为何创作,回想过去,我是为了博关注,渴望被众星拱月的感觉,但如今不是了。我从不接受约稿,也不定期创作,从来都是想写就写,想不写就不写,有时一天写数万字,有时半年不写字。写作是生命中的一种消遣,是一种生活方式。如果我写得这些东西能够引起读者的一些共鸣,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一直以为,文学创作是一种心灵的自发行为,某时某刻,心中生出一段念,想要用文字表达出来,立刻动笔,一挥而就。这些文字就好比作者的心,是作者生命的一部分。
在网络上发表过一些文章,很多文字商人表示过赞赏,邀请我在他们定下的选题下来创作,都被我拒绝了。被动之下写作,不能说写不出好文章,起码字里行间不会有太多快乐。带着金钱目的去创作,迎合观众去创作,那简直就是出卖灵魂。这种创作已经脱离了文学,是赤裸裸的谋生了。当然谋生也是人之本能,别打文学的旗号就成。
写作者渴望被认同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曲高从来和寡,一篇文章从来都不会得到所有人的称赞。文人寂寞是常有的,也是普遍的,自古都是如此,真正有才华的人,有灵魂的文字,终将被人们记住,只是时间有早晚罢了。
关注度、称赞度从来都不是判断文章好坏的唯一标准,有真情有灵魂的文章才堪称艺术品。
快餐时代,也有人将文章作为营销的载体,从标题到内容,把文章包裹成一个诱人的商品。时代的需求,造就了这种商品的产生,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不少人获得了成功,博得了关注,获得了名声,更收获了利益。然而这些人的创作并不属于文学创作,他们也不属于文人,他们属于商人,他们在制造商品,只是恰巧这商品是由文字构成罢了。
就我个人,我没有寄希望写文挣钱来维持生计,写作只是兴趣,是生活方式。商人包装文章,获取商业价值,那也是他们的方式,我觉得商人牛,但我不认可。我同样认识许多靠写作维持生计的人,每年发文若干,稿费足以养活全家,相比之下,我更佩服这样的人。
文章就是文章,应该保持它的独立与纯净,我赞成卖文章赚钱,但反对把文章妆扮成一个卖唱的歌女,通过吆喝来赚钱。
胡乱说些,觉言未尽,又不知再从何说,就此作罢吧。欢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