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暮春的上海滩,洋楼与弄堂并立,黄包车在柏油路上穿梭如织。林鹤堂,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古玩商人,此刻却站在自家店铺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货架,满面愁容。
前些年,为了购入一件据说出自清宫的翡翠屏风,林鹤堂几乎押上了全部身家。本以为能借此大赚一笔,可时局动荡,买家纷纷撤资,屏风砸在了手里。紧接着,军阀混战,炮火纷飞,哪还有人有闲心把玩古玩?店铺生意一落千丈,伙计们走了大半,如今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老爷,今儿个又没开张。”老仆福伯唉声叹气地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账本,“再这么下去,咱这铺子……”福伯欲言又止。
林鹤堂摆摆手,目光却依旧坚定:“福伯,我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找不出个法子。”他抬头望向街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老友苏启文。
苏启文在上海滩也算个人物,手眼通天,做着些进出口贸易,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在这乱世之中,倒也混得风生水起。林鹤堂心中一动,急忙追了上去:“启文兄!”
苏启文回头,见是林鹤堂,脸上露出笑容:“鹤堂,许久不见,你这是……”他目光扫过林鹤堂破旧的衣衫和身后冷清的店铺,心中已然明了。
“启文兄,我不瞒你,如今我这生意到了绝境,你门路广,可有什么法子救我一救?”林鹤堂开门见山。
苏启文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凑近林鹤堂低语:“我听闻近日有个西洋富商,名叫亨利,对中国古玩兴趣浓厚。他手上正有一批西药订单,若是你能帮他寻得几件稀世珍品,换到这批订单,不但能解燃眉之急,往后还能跟着做几笔生意,东山再起也说不定。”
林鹤堂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稀世珍品?我如今哪还有那些东西……”
“鹤堂,我记得你不是藏着个汝窑小瓷碗吗?听闻那可是当年宋徽宗用过的,若是拿出来,亨利必定心动。”苏启文目光灼灼。
林鹤堂心中一震,那汝窑瓷碗是他家祖传之物,多年来一直悉心珍藏,从未想过要出手。可眼下……他咬咬牙:“好,我考虑考虑。”
回到家中,林鹤堂径直走进书房,打开保险柜,那汝窑小瓷碗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温润的光。他轻轻拿起,手指摩挲着碗壁上细腻的纹路,往昔祖辈的叮嘱犹在耳边:“此碗乃吾林家传世珍宝,万不可失。”
林夫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看到丈夫手中的碗,心中一惊:“老爷,你这是要作何?”
林鹤堂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林夫人泪水夺眶而出:“老爷,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咱们要是卖了,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我又何尝不知,可如今店铺濒临倒闭,伙计们都等着吃饭,我若不搏一搏,林家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林鹤堂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
深夜,林鹤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边是家族传承的重任,一边是现实的困境,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他耳边争吵。直到黎明破晓,他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祖辈们面容冷峻,斥责他的不孝;可店门口伙计们期盼的眼神又如芒在背。
第二天,林鹤堂找到苏启文:“启文兄,我决定了,拿瓷碗换订单。”苏启文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亨利那边我去打点,定不会让你吃亏。”
几日之后,在一家豪华的洋楼里,林鹤堂见到了亨利。亨利看到汝窑瓷碗,眼睛瞪得老大,连连称赞,当即表示愿意用西药订单交换,并承诺后续还有合作机会。林鹤堂看着瓷碗被亨利小心地收起来,心中一阵刺痛,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拿到订单后,林鹤堂马不停蹄地联系工厂生产,凭借多年积累的人脉,药品很快生产出来,顺利交付。这一单生意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店铺也重新热闹起来,伙计们干劲十足,林家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后,苏启文神色慌张地找到林鹤堂:“鹤堂,出事了!亨利带着那汝窑瓷碗回国,在海关被拦下,说是文物走私,现在他被抓了,东西也被扣下,恐怕……会牵连到你。”
林鹤堂如遭雷击,瘫坐在椅子上:“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是正当交易……”
苏启文焦急地踱步:“如今这世道,洋人犯事,官府为了息事宁人,保不准会找个替罪羊。你得早做打算!”
林鹤堂冷静下来,开始四处奔走,托人打点关系。他拿出剩下的积蓄,送给那些能说得上话的官员,可回应他的都是敷衍与推脱。眼看着事情越来越糟,官府的传票随时可能送到,林鹤堂心力交瘁。
这天,林鹤堂正在家中发愁,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原来是一群地痞流氓,听闻林家出事,便来趁火打劫,在店铺门口闹事,索要“保护费”。伙计们与他们理论,险些动起手来。林鹤堂赶到时,只看到一片狼藉。
“老爷,咱们怎么办啊?这日子没法过了!”福伯哭诉道。
林鹤堂望着混乱的场面,心中满是绝望。曾经的努力、牺牲,如今都化为泡影,他不仅失去了祖传的珍宝,还可能面临牢狱之灾,家族也再次陷入深渊。
就在林鹤堂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年轻人名叫徐之恒,是个初出茅庐的律师,听闻了林鹤堂的遭遇,决定帮他打官司。
“林先生,我相信您是无辜的,这案子并非毫无转机。”徐之恒目光坚定地说。
林鹤堂苦笑:“徐律师,谢谢你的好意,可如今这局面,我实在看不到希望。”
徐之恒却不以为然:“林先生,您别忘了,您当时与亨利交易,是有合同和证人的,虽说过程有些瑕疵,但只要我们能证明您的本意并非走私文物,就有胜算。”
在徐之恒的鼓励下,林鹤堂重新燃起斗志。他们四处寻找证据,走访当时在场的人,整理出厚厚的一叠资料。法庭上,徐之恒凭借出色的口才和充分的证据,与控方激烈辩论。
“法官大人,林鹤堂先生在交易时,明确告知亨利瓷碗的文物价值,并以为只是正常的商业交换,绝无走私之意。他本人也是上海有名的古玩商人,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文物保护,怎会明知故犯?”徐之恒言辞恳切。
经过一番艰难的审理,法官最终宣判林鹤堂无罪。林鹤堂走出法庭,望着蓝天白云,泪流满面。这一场风波,让他历经磨难,失去了太多,却也让他看清了世态炎凉。
回到家中,林鹤堂将自己关在书房数日。他反思过去的种种,意识到在这乱世之中,想要守住家族基业,仅凭古玩生意是不够的。他决定转型,利用之前做西药生意积累的人脉,开一家药厂。
筹备药厂的过程并不顺利,资金短缺、技术难题、人才匮乏,一道道难关摆在面前。但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林鹤堂不再畏惧,他变卖了部分房产,引进先进技术,四处招揽人才。
几年后,林鹤堂的药厂逐渐走上正轨,生产的药品畅销全国。他也从一个古玩商人彻底转变为实业家,家族再次兴盛起来。
回首往事,林鹤堂感慨万千。那汝窑瓷碗的失去,曾经如同割掉心头肉般疼痛,可与后来的磨难相比,却又显得微不足道。在时代的洪流中,个人的得失、家族的传承,就如九牛一毛,重要的是能在困境中坚守初心,不断求变,方能闯出一条生路。他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子孙,希望他们铭记,无论何时,都要有勇气面对未知的风浪,因为与漫长的人生旅途相比,眼下的挫折不过是沧海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