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次旅行。
追逐金钱和快乐一直作为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元素,前者给了我肉体,他让我得以告诉这个世界:“我还活着”,所以我总是慌乱地寻找更多的金钱,因为我还想告诉她一句:“别丢下我。”
她很仁慈,只要我努力喊了出来,她还是很愿意搭我一程的,就像在正常情况下,路人并不会吝啬一次让自己觉得开心的机会,比如不需要费力地指一次路。
但这次,追求快感伴随着荷尔蒙将我从她身上稍稍带偏了一点,作为一个并没有完全经济独立的人,却经济独立地用生活费做了一次旅行。
一直到我坐上那个过山龙,肩膀上被死死地固定在椅子上,我都不能放下这个问题,车很奇怪,它倒退着将我拉上轨道顶端,地面也是变得很奇怪,视线被拉得很长。当原本触手可及的地面变成一个整体,它代替了天空填满了有限的眼睛。
这似乎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按说当我双脚离地走向天空的时候,正应该是快乐离我最近的时候,也是我最轻的时候。
我沉浸在这样的思绪里不到五秒,我很确定时间不长,因为下一秒现实就把我拉回地面,疯狂跑动的飞车配合身体的重力将我拉扯,整个视线一时间被一些不能描述的东西填满,满是拉长了的轨道、树影、还有人恐惧的表情。
他们绝对不是恐惧我的,就凭我二十多年和他们朝夕相处的经验就可以知道,那他们应该就是恐惧这个高度了。他们都能想象到,换一个位置,当他们坐到我这儿,头发被狂风吹乱,血液被高速的移动带得沸腾,却又因恐惧而脸色发白,就像一次复杂的化学反应,一点点元素的不同都能让感受大不一样。
我终究相信每个人都是怕的,这是源自我们生命的本能,从远古时期没有进化出翅膀就已经注定,我们的一生都该是踏实地落在地上的。
一次又一次的游乐项目,从清晨的活力无限到傍晚的激情疲劳,当热情退去后,随之而来的不是收获的满足,而是思维空虚下的自我考量。
我很清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来,不过也许会选一个更加轻松的地方,比如就近的佘山欢乐谷,这样我可以晚起床两个小时,也能避免掉常州小朋友的秋游,那我应该可以多玩上几个项目。
可如果真的去佘山,我应该会少掉两个已经对那地方审美疲劳的同伴,再往前看,我应该也不会有一个人去游乐场的心思,也就没了这一次的胡思乱想。
再这么看,我的存在也是没有必要了,没必要出生,也没必要去找些看起来没有意义的工作,但事实上,从我这样想的时候就没有意义了。
上海到常州还是有些距离的,摆在我面前的有三种方案,24.5的火车、50.5的动车和74.5的高铁,高铁我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人似乎越是成长就越是学会权衡,一般家庭来说,最贵的总觉得承受不起,最便宜的似乎又觉得会降低效率,所以我们常常选择中等的。
我也是如此,这应该也符合了我们国家传统的中庸之道,如此说来,我们虽然身在市井,却也好像实打实地学到了圣人之道。嗯,应该是这样的,否则除了圣人,我实在无法理解是什么趋使我总是做出这样的选择。
只是,我们终究会遇到一些意外情况,通过权衡,她们两人选择了高铁尽快赶回家,而我这个没有积极意识的人,却又选择了火车,这一次圣人终究没有教给我们在最好与最差间要如何选择。
我是极少出远门的,所以都已经忘了是有多久没有坐火车了,如今出门,我总是偏爱客车,地铁和高铁,独独火车好像离我越发遥远了。似乎只有尚且年幼时,被抱在怀里走在人挤人的铁罐头里记忆在告诉我,火车是怎样的。
当看到熟悉的绿皮车厢驶来,找到属于我的车厢,踏进车门,闻到熟悉的味道,才终于让我回想起来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没有高铁上干净的过道,也没有独立而方便的个人桌面。不大的过道里,有的是稀稀落落的瓜壳纸屑;不时有人脱下鞋子,露出发黑发黄的袜子;桌子上,少不了的是水,橘子皮,还有各式小吃包装。
空气里,充斥着熟睡的鼾气,杂乱的物气,它们一起组成这种独特的人气。这味道很熟悉,当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小孩穿着大红T恤,穿着开裆裤赤裸着双脚在过道上又跑又跳,才想起来,这味道一直在我的人生中出现。就像童年的火车、像家乡的老宅、像辛苦奔波的邻居、也像我如今居住的集体宿舍里,从未远离。
为了打发车上无聊的时光,也为了省下一点手机电量,我带上了最近刚买的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就像他拿不准他对于特蕾莎的感情在他的生命中所占的分量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如今的所思、所想、所得;于我、于家庭、于社会之轻重。
文中引用过巴门尼徳的一句话:轻者为正,重者为负。他到底是对是错?这是个问题。只有一样是确定的:重与轻的对立是所有对立中最神秘、最模糊的。
于是,在深夜的睡意迷蒙中,我好像看到了我的生命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