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夜,无风。
这里远离了岛上的红灯绿酒,喧哗熙攘,显得很宁静。
但夜色里的宁静,往往会透显出一股阴森的寒意。
远处的庄园里灯光隐隐,从窗户透出。虽然暗淡无比,却让人看到后心里生出一股温暖。
那是人们从外面回来,看到家的感觉。
金面人忽然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他的脸罩在黄金面具里,看不到任何表情,可是不住抖动的身体,和攥紧的拳头,足可以看出他此刻心里的不平静。
“过了这座木桥,对面就是吟香阁了。”
那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他,是温柔乡,还是陷阱?
他已经没有选择。
金面人踏上了木桥,桥面是很厚的木板铺垫而成,两边的护栏很低,走在上面很平稳。
可是他走到一半时,忽然感觉脚下一沉,似乎踩到了松木板。
金面人心知有异,不及多想,一只脚踏在实处稍一运劲,双臂展开如同鹞鹰平地掠起,向前跃出。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嗖嗖的暗器破空之声传来,月光下乌光闪动,竟似有无数的弩箭密集射来。
这种情形下,很少人能逃生。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令人意想不到。谁也不会去料想如此平静的水面,平平无奇的木板桥上,竟然隐藏着如此凶险的杀机。
好在金面人反应快,身手也快。
他凌空翻腾,在身体翻滚瞬间已解下身上披着的风氅甩动卷出,遮住了漫天的乌光。
等他身体落地,那件风氅已经千疮百孔,上面刺满了弩箭,掉落桥面上。
金面人身体一触地,立刻趁势几个翻滚,躲过了下一波的暗箭袭击,然后兔起鹘落,几个纵跃便到了对面湖岸。
他看似有惊无险,其实是九死一生。
回头看时,桥面平静如故,湖水波澜不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平静得让金面人甚至怀疑刚才是做了个恶梦。
竹林很幽暗,也很宁静。
整个庄园在淡淡月色下,透显出一股静谧之意。
庄园里亭台楼阁,雕栏画栋,究竟何处高楼才是吟香阁?
金面人忽然听到了一阵琴声,琴音清扬悠远,入耳而来。琴声中透出的宁静,令人悠然神往。
闻声寻去时,只见一处水榭,一塘月色,有一白衫女子端坐栏下,抚琴低吟。
那女子容颜美丽之极,望之真如海棠醉日,芍药笼烟。月光下只见她妙目含情,一双手在琴弦上拨动,似已入神,令人不忍举步,生怕惊扰尤物,毁坏清律。
待到一曲弹罢,月已偏西,而琴声仍余音袅袅,令人沉醉。
白衫女子早就察觉金面人到来,此时轻轻一笑,嫣然一笑,道:“有劳公子久候,妾身琴艺不精,有碍公子垂听,望莫见笑。”
金面人道:“不敢,在下忝颜而来,为求一睹夫人芳颜,心愿已足。在下不解音律,夫人对牛弹琴,当真是辱没了清音。”
白衫女子吃吃轻笑道:“公子不仅赌术精绝,口齿也如此伶俐,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笑完之后,抬起双掌轻拍几下。
廊桥上忽然就出现了一群身穿轻衫的少女,手托盘子纷至沓来,转瞬之间,水榭里大理石桌上就摆满了美味佳肴和酒水。
水榭四周也挂上了灯笼。
白衫女子端起酒杯,道:“公子能够来到这里,果然是身手不凡。”
金面人道:“我若到不了这里,此时已变成刺猬了。”
他也端起酒杯,望着白衫女子,眼睛瞬也不瞬,道:“只可惜我九死一生,见到的却不是真的海棠夫人。”
白衫女子似乎觉得很好笑,她吃吃的笑着,笑得花枝乱颤,道:“你说我不是海棠夫人,那我是谁?”
金面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冷冷的道:“你是金湘玉。”
白衫女子虽仍在笑,可是表情已有些僵硬。
她脸上的笑容在慢慢凝结,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惊异。
金面人眼睛里闪过一道仇恨的光,道:“我虽没认出你的面容,但是听出了你的声音。”
白衫女子望着金面人的眼睛很久,一字字的道:“你是谁?”
金面人冷冷的道:“如果我是你,就会猜到站在面前的人是谁。”
白衫女子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惊惧,似乎满脸的不信。
“韩少鹰,你是韩少鹰。”
金面人慢慢的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来。
他果然是枫林客栈里失踪的黄衫少年,也就是沧州风云镖局的二少韩少鹰。
韩少鹰摘下面具的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充满悲愤,仇恨。
他望着白衫女子,淡淡的道:“现在,你还不承认自己是金湘玉吗?”
白衫女子忽然又笑了,道:“我本来就不是金湘玉。”
她顿了顿,又缓缓的道:“我的名字叫姬陪香。”
她说完之后,耳边忽然就响起了拊掌之声。
一个声音道:“我知道你叫姬陪香,也知道你同样是金湘玉。”
随着声音,一条人影从水榭屋顶如树叶般飘落下来。
看到这个人后,白衫女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因为她看到的这个人居然是萧秋风。
萧秋风显得很轻松,很愉快,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
他端起桌上一杯酒,问道:“我可不可以喝这杯酒?”
姬陪香道:“当然可以,莫说这杯酒,就算你要喝光这岛上的酒,都没问题。”
萧秋风大笑,道:“我要是喝光这岛上的酒,只怕要沉在湖底不会醒过来了。”
只是姬陪香不明白,萧秋风是怎么从湖底的鱼肠洞里逃出来的。
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
萧秋风似乎已看透姬陪香的心里,微笑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将手中的一杯酒饮尽,放下酒杯,轻描淡写的道:“其实我应该谢谢你。”
姬陪香忽然又笑了,她嫣然一笑,道:“谢我什么?”
萧秋风道:“谢谢你的莲子羹。”
姬陪香道:“哦。”
萧秋风端起酒杯,悠然道:“在鱼肠洞里,那碗莲子羹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我的一个郎中朋友曾跟我说过,天竺有一种叫波罗旬花的花草,非常神奇。”
“这种花神奇之处在于只要有一颗种子,载在盆里,就能一夜之间破土而出,长成枝蔓,开出花朵来。这种花寻常闻到并没有什么,可是喝酒的时候闻到,酒量再好的人也会很快沉醉不醒。”
萧秋风素来善饮,可称千杯不醉。可是短短十多天里,他却醉了两次,醉得人事不知。
他的两次醉酒,房间里都出现过同一种花。
一种似玫瑰,却非玫瑰。像茶花,又不是茶花的鲜花。
波罗旬花。
“没错,”姬陪香拊掌道:“你在船上和枫林客栈里见到的花,的确就是波罗旬花。”
萧秋风道:“我知道你并不会杀我,只是不想我那么快走出鱼肠洞,所以你每天都送一碗加燕窝的莲子羹。”
那碗莲子羹里不仅有燕窝,还有药汤,那药汤也不过足会让人沉睡一天一夜而已。
萧秋风笑了笑,道:“只可惜我还是辜负了你的好意,我当面喝了莲子羹,过后却偷偷吐出来,所以这一个月来,我并没有天天在湖底睡大觉。”
鱼肠洞十分隐密,洞里通道也机关重重,若没有人在外面接应,洞里的人本事再大也没办法走出来。
“是你做的接应。”姬陪香转脸向着韩少鹰,脸色惨白。
“没错,”韩少鹰淡淡的道:“从他一上岛,我就在暗中看着。他在鱼肠洞里呆的一个月,也是我每天送的烤鸡。”
他送的不仅只是烤鸡,还有一颗被易容过的人头颅。
萧秋风接道:“你以为我这一个月里天天在湖底下,其实我不仅出来过,还去过明月山庄。只不过每次天亮前都回到鱼肠洞里睡觉而已。”
姬陪香叹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也太疏忽大意了。”
萧秋风忽然转脸向韩少鹰,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韩少鹰道:“今天八月十三了。”
距离中秋月圆,只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