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郑重声: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破晓时分,一辆红色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车夫眼神犀利,就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

晨曦中的晓镇刚刚苏醒,早市上只有小贩在忙碌。明明客人都还没有来,大家忙得跟过年前那几天一样。有一伙家丁在紧张有序地冲洗街道,看样子像是某大户人家的下人。他们所过之处,小贩们纷纷让道,因此各种器皿、物件碰撞的声音都有。卖包子的正在加大火力,似乎要赶在太阳升起前把包子蒸熟。炸油条的在反复试着油温,没有往日的懒散,生怕油条炸硬了。如云酒楼的掌柜正在着急忙慌地指挥小二们打扫前厅,生怕下一秒宾客就云集……

只有茗香茶楼的老板,似乎刚刚睡醒。他打开门,伸了个懒腰,让伙计给他泡上一壶醒脑茶。伙计嘀咕:“人都要来了,您还这么悠闲。”老板一笑,却不多说一字。

太阳的光辉终于照到了晓镇上,清洗过的街道有股灰尘的味道,还隐约夹杂着一股花香。炸油条的老板娘用收肘子拐了一下身边的男人说:“老娘洗澡都舍不得用桂花,他们倒好,洗个街道还用桂花,有钱人就是有钱人,难怪那么多人为了钱舍生忘死。”旁边的男人一心盯着锅里的热油,根本不想理会那娘们儿的絮叨,只是手里的筷子在油锅里轻轻搅动,画出一个诡异的带着杀气的图样。若不是内力深厚,根本不可能用筷子在油里作画。老板娘看不到那画,自然也感受不到那画里的腾腾杀气。因为他们并不是真的夫妻。

红色的马车哒哒驶来,街道上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个子矮的还踮起了脚尖。如云酒楼的掌柜站在酒楼门口张望,一伙计跑来说:“来了一辆马车。”掌柜说:“一辆车怎么会是贵人,再去盯着。”伙计转身就跑了。

红色的马车行至晓镇的牌坊口就被人拦下,是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打整的很干净。对红色马车也很客气,只见他上前微微俯身道:“贵客留步,今日晓镇有贵人前来,贵客可否先至百步外的驿站休息,待本镇贵人进去以后,贵客再来?”马车里的人没有作声,赶马的不干了,扬起手里的马鞭,以极快的速度甩去。中年男子吓傻了,愣在原地,准备挨下这一鞭。他本能地伸手挡住自己的头,可是鞭子却迟迟不曾落下,只听“咚”的一声,鞭子打在了旁边的柱子上。一个深沉好听的声音传来:“拳叔,莫要计较,去驿站。”赶车的男子听到声音,恭敬地收回鞭子,调转马头,朝百步之外的驿站驶去。拦车的中年男子这才擦擦额头的汗水,继续等待。

驿站里,那车里的男子下了车,他剑眉如墨,凤眼如鹰。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似乎不是这凡间的人。拳叔走过去问:“公子,我去买吃的。”男子摇头说:“不了,有人会送来。”刚说完,拳叔就闻到了饭香味。男子笑吟吟地说:“走吧,吃饭。”两人朝包厢走去,门不推自开。男子挑眉,跨步走了进去。

包厢内,一名身着杏色纱袍的男子正笑看着进门的两人。一把折扇抵着下巴,眼里都是揶揄之色。突然,他眼神犀利,折扇一展,进门的两人几乎同时侧身。拳叔回头,已不见了身边的人,抬眼一看,男子已经站在杏色纱袍的男子身后,一只手还扼住了他的咽喉。杏色男子两手举起,连声喊道:“我错了,我错了,凌渊,开个玩笑不行。”

“不行,别人不接受的玩笑就不是玩笑,是玩命。”凌渊冷冷地说,也是在警告手上的人。

“得得得,本座就是试一试他能不能保护好你,毕竟你可是这晓镇的希望。”杏色纱袍的男子放下手,看着拳叔,似乎在求救。

“公子,算了,冥香公子也是为了您。”拳叔神色缓和,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哦?你知本座就是冥香,就凭这点,本座也得为刚才的冒失赔礼了。”冥香眼里尽是欣赏之色。

“吃不吃?我饿了。”凌渊坐在冥香对面。

“吃,吃,来,张嘴……”冥香伸过去的筷子被凌渊的眼神一秒,迅速又收了回去,可这天下还没有他冥香送不去的东西。拳叔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冥香的筷子已经收了回去,可是筷子上夹着的菜已经到了他碗里,冥香笑说:“大力拳王,拳撼五岳。你怎么会甘心给这个清心寡欲的家伙当马夫?”拳叔看着冥香微微颔首,随即低头吃饭,并不作答。凌渊也不理会他,他自觉无趣,展开折扇,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似在欣赏街景。

“呵呵”冥香笑了,凌渊不理他,轻轻吹着茶碗里的茶水,低酌了一口。“哈哈”冥香像是忍不住了一样。凌渊还是不理他,闭目养神。“我的天,这样就想杀风凌子,你说他们是不是喝多了?”

凌渊看着他捧腹大笑的样子说:“他们没喝多,我看是你喝多了,你生怕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还是你自己活够了?”冥香止住笑,伸手揩揩眼角的泪。

“堂堂茗山茶庄的老板,富可敌国,居然也会承办什么茶话会,你还笑得出来。”凌渊一口气说完,瞅着他。

“我不信你不知道这茶话会的真实目的,关乎我冥家百年的基业。”冥香正色道。

“所以你动用江湖势力,就是为了要施压那位贵人,这法子太过危险了,你想过没有?”凌渊叹口气道。

“想过,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冥香咬牙切齿。

“难怪如今各路英雄豪杰都争抢着结交权贵,再厉害的刀剑也比不上那三寸心苗。”凌渊有些同情冥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拳叔也从外面回来了。带来一些消息,说贵人并没有来,只派了一名官员来,正在巡视晓镇。冥香很疑惑,他不应该去巡视茶山么?凌渊解释与他,贵人想要茶园,无非就是发展成自己的产业,而晓镇又是制茶的关键,不了解清楚,怎么敢随意接手。冥香有些恼怒道:“听你这意思,你也没有办法帮我保住茶园?”凌渊说:“有,只是很难。”冥香没有说话,眼下他还不能泄气。凌渊走出驿站,已有孩子在街上欢快地捉迷藏。商贩也各司其职,招呼各路前来贩茶的商人和过客。

凌渊背着手,走在人群中。路过卖油条的摊子前停了下来,问:“老板,油条是几时炸的?”老板回:“面是昨晚揉的,油是今早热的,油条现炸。”凌渊点点头,拿了一根油条,扔下一颗碎银走了。拳叔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眼神依旧如剑锋一样扫视四周。

刚走出没两步,包子店的老板叫住了凌渊,问他要不要包子?凌渊摇摇头,包子铺里跑出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孩,一个穿灰色衣服,一个穿红色衣服,她们跑到凌渊面前时摔倒了一个,是灰色衣服的女孩子,红色衣服的女孩回头做着鬼脸笑话地上的姐妹。凌渊看着她们明媚的笑脸,并没有怜香惜玉,挥手就卷起了地上的女孩。另一个女孩吓得哭哭啼啼,往凌渊怀里扑过来。凌渊闪身躲过,那个被卷起的女孩,也哭着奔过来。拳叔抬起手臂,捏紧拳头准备出拳。

“拳叔,退下,对付女人,我们一起上未免胜之不武。”凌渊冷冷地说,拳叔只好点头退下。三人缠斗在一起,凌渊穿的是白衣。姐妹两一个灰衣,一个红衣。三人在空中起起落落,追逐交缠,好似一副白底梅花图。

如云酒楼的第三层,一锦衣华服的男子正在欣赏窗外的那幅画,会移动的一副梅花图。“这梅花娘子的斗雪阵果真名不虚传,连风凌子都不能在五十招内制服她们。”

“未必,风凌子若是真想杀了她们,也许一招就够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八字胡中年男子放下茶杯说,这人赫然就是早上拦住凌渊马车的男人。

“哦,旭公对风凌子很了解。”男子转过身,坐在八字胡旭公面前。

“略知一二,小侯爷不习武,自然看不出风凌子只是在逗她们,现下两位姑娘已经落了下风。”旭公微笑说。

在旭公的解说下,小侯爷这才明白,原来风凌子根本就没有出手,只是在一味闪躲。而他之所不出手,一是因为他确实是当世英雄,不欺女流。二是,那红衣女子对他钦慕已久,两人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小侯爷听完脸色铁青,旭公知道他在生气。生谁的气就不好说了,毕竟派梅花娘子来对付风凌子确实是个笨办法。

这也难怪,冥香会捧腹大笑,大概他早上就是看到了梅花娘子。

一个时辰过去,三人停了下来。应该是灰衣女子停了下来,接着红衣女子也悠悠地落地。最后,树上的白衣男子凌渊也收回缠斗手。悠闲地看着树下弯腰喘息的两姐妹,红衣女子抬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喊:“风凌子,老娘不会放过你的。”凌渊“呵呵”一笑说:“红衣,女孩子说话不要这么粗鲁,不招人喜欢,你要学学灰衣,我可能会喜欢你。”红衣真的生气了,灰衣虽然生气,可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脸上居然爬上两朵红云。红衣看到,更加怒不可遏,挥手就打了灰衣一巴掌。凌渊赶紧下来,查看灰衣的脸。

“红衣,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凌渊眼里的心疼显而易见,灰衣的脸更红了,似乎忘了自己被打脸。红衣的脸也红了,烧红的。凌渊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递给灰衣。红衣气的伸手要去夺,灰衣自然不让。两人又斗了起来,如云酒楼三层的小侯爷已经看得不耐烦,手里的茶杯碎了不知几盏。终于,他闭了闭眼回头对旭公一字一顿地说:“叫那两憨货去!领!死!”旭公看了看窗外,摇着头快速奔去。

风凌子走出二百步,这才回头看了看如云酒楼的第三层。

回头定住了脚步,眼前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弓腰驼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里都是刀光剑影。风凌子皱了皱眉头问:“苦行僧也来凑热闹,这小侯爷使的什么手段?”老人并不答话,只是一双眼睛看着凌渊。拳叔觉得凌渊被冒犯了,刚上前一步,就被凌渊拦下说:“不急,老前辈只不过是在记住我的样子。”拳叔不明所以地看着凌渊,老者这才开口:“不愧是风凌子,知道的倒是不少。”凌渊笑呵呵地说:“老前辈过奖啦,我知道的不多,只是不过刚好知道您与我师父争百花娘……”话还没说完,凌渊就腾空而起,身后的柱子上赫然穿过了一根枯草。拳叔倒吸一口气,暗叹:好强的内里,居然能以草穿木。

再抬头,苦行僧已经落下地,还急急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凌渊还是那么悠闲、优雅,施施然落地。苦行僧说:“好小子,果然好身手。”凌渊说:“前辈谬赞了。”苦行僧冷笑道:“明日,咱们再一较高下。”凌渊点点头,目送苦行僧离开。

“公子,看来这晓镇高手不少,这一趟是否要禀告主公?”拳叔有些忧虑,他家公子本是个仗义之辈,一身武艺少有对手,奈何这江湖里偏就有那么多想要争个你高我低的人。谁都想来打败他,无端生出那么些对手,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这点破事儿也要劳烦师父,以后咱们怎么在江湖立足。”凌渊慎重地说,拳叔只好闭嘴,他能做什么呢?只能陪着他,必要的时候替他死呗,不,是死在他前面,谁稀罕他一介无名莽夫啊。

刚在心里说完这些话,拳叔胸口一紧,被人点了穴。随即就听到身后的凌渊好听的声音喊:“枣儿,不许无礼。”拳叔在心里疯狂叫喊,刚想替他死,他就拉我来当肉盾。

没人回应凌渊,他低头用脚操起地上的一颗枣核,枣核“嗖”地钻进了对面茗香茶楼的门帘里“/哎呀”一声,拳叔红了脸,站着一动不动,他想走,可是一走就胸口疼,那枣核封住了他的穴道。凌渊拍拍他,示意他不要动。然后自己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凌渊没有出来,一名蒙着面纱身穿浅绿色棉麻衣服的女子走出来,伸手在拳叔胸甲骨点了三下,拳叔胸口一松,舒服了不少。他不敢怠慢,拱手道:“枣

“别别别,枣儿……”凌渊求饶的声音传出来,还有“咻咻咻”的穿梭声音,拳叔暗叹一声“冤家”掉头拐进巷子里的酒馆。

两人在帘子后打得不可开交,枣儿一边问话,一边用枣核击打着凌渊,凌渊一边躲一边答。

“为什么调戏梅花娘子?”

“没有,只是挑拨她们互斗。”

“当真!”

“千真万确。”

“为什么蹚这趟浑水?”

“因为冥香是我朋友。”

“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有!”

枣儿停手,气嘟嘟地坐在椅子上。凌渊温柔笑着走过来,还没近身,又弹回去一二丈远。皱着眉,揉着酸痛的胸口,他生生挨了枣儿一记枣核,钻心的疼也忍了下来。枣儿起身,又顿了一下,坐了回去。

“好啦,枣儿,我自有分寸,莫要再气了。”凌渊柔声安慰。

枣儿呼出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凌渊手掌一转,地上的十二颗枣核尽数归拢,脚一跺,枣核纷纷飞起,他一个优雅的旋转,一只手将空中的枣核尽数握在掌心。仔细看,每一颗枣核都被磨得闪亮,上面都刻着一个小小的背影,虽看不到脸,但那挺拔、修长的轮廓还是让凌渊满意一笑。他走到枣儿身边坐下,拉起她腰间的小布袋子,把枣核认真地装了进去。枣儿还是不理他,嘟着嘴。

冥香掀开帘子进来,看着两人诡异一笑。枣儿看着正前方,双手环抱,凌渊单手支起帅气的一张脸,笑看着枣儿。冥香摇摇头在心里想,想不到这年纪轻轻就名动江湖的风凌子,竟也有如此狗腿的一面。凌渊似乎看穿了冥香,一记眼神杀,吓得冥香噘嘴、拱手、弯腰致歉。

“枣儿姑娘出山也不说一声,在下也好有个准备。”冥香也狗腿一次。

“你一个男子,为何要取名为香?”枣儿眨巴着大眼睛问得天真又认真。

“枣儿,不许无礼。”凌渊收起笑,严肃地提醒枣儿。枣儿吐吐舌头,知道凌渊不悦,通常能让他不悦的事情,她就不会做第二次。

“不瞒姑娘,在下这名字其实是姑姑的名字,因为一段恩怨不敢忘记,这才改名为香。”冥香解释道。

“哦,既是姑姑,是血亲,哪何来的恩怨?”枣儿忍不住问。

“枣儿,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凌渊拉起枣儿的手,带着他走出茶楼。

冥香摇着自己的折扇,打开一看,上面一行小字刺痛了眼睛。

枯肠未断身先死,茗香一缕断棠棣。

他想起了姑姑临走时的怨毒眼神,响起了茗香茶庄十年前的一场变故。

“你在想你姑姑?”凌渊什么进来的,冥香竟没察觉。

“不错,我总觉得我和姑姑的关系还有余地。”冥香没有隐瞒。

“毕竟是血亲。”凌渊说。

“哦,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家的事?”冥香挑眉,似乎再看笑话。

“旁观者清嘛。”凌渊看着他,认真地说。冥香想争辩,可是眼里燃起的火苗,看到凌渊严肃的神情,又熄灭下去。他很想问问凌渊是否还有别的隐情,但他又担心在明天的茶话会上被情感左右,于是,他只能选择闭口不谈,留着十二分的精力去准备明天的殊死一搏。

“那位贵人应该到了吧。”冥香喝下一口茶,悠悠地问。

“到了,昨晚到的,今早在如云酒楼。”凌渊淡淡地道。

“你怎么知道的?”冥香眼里闪着一些异样的光芒。

“卖油条的告诉我的。”凌渊不经意地说着。两人同时看向对面的如云酒楼。

夜什么时候最黑,大概是黎明前那一刻。天空什么时候最红,那一定是日落之前。天边红得泛着片片血色,凌渊背着手走在晓镇的街道上,拳叔没有在他身边,他的身影被拉得好长好长,如同一把尺子、一杆秤。

冥香坐在茶楼里,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只见他正襟危坐,神色坦然中又带着一丝杀气。太阳的光线从他的脚上一点点移动,终于消失在墙角。他忽然腾空而起,再回头,残留他体温的椅子上已经密密麻麻扎进了数十根银针。

“素手白毫?”冥香在心里嘀咕,空气又一次被刺破,细碎的银针摩擦声让冥香很是头疼。这小侯爷到底什么来头,居然可以请来这女人。他打起万分精神对抗,细细分辨着银针射来的方向。四面八方而来,这女人是有三头六臂吗?人还未现身,银针已经四面包围了冥香。他只能用浑厚的内力带动身躯旋转,一面用折扇挡下银针。可惜,银针太多,攻势一轮强过一轮。最后一击,几乎是不留死角一起射来。冥香一个腾跃,银针扑了个空,互相击射后掉落。冥香从窗户跃出,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向巷子跑去。他的后背和双腿都似有千万只蚂蚁啃咬,但他依旧不敢停下。经过卖油条的铺子时,消失不见。黑暗中一双明亮摄魂的眼睛微微压低眼帘,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妖娆的倩影轻轻一扭,也隐在黑夜中。

晓镇外的树林里,凌渊坐在树枝上,风吹动树枝,树枝带动凌渊。他仿佛与风或者与树是一体。树下一人,头带竹篾编织的帽子,双手环抱一把弯刀。整个人斜靠在凌渊对面的树下,微微抬头看向凌渊。

“旭公,你与我师父同辈儿,按理说你应该跟我师父一样去颐养天年,怎么还要插手这江湖事?”凌渊想用玩世不恭的样子激怒眼前的旭公。

“十年前我不该输给他,十年后他退隐了,他的徒弟来替他输,他也不丢脸。”旭公摘下帽子,随手一抛,帽子瞬间消失在树林深处,远处传来一声鸟叫,接着飞出很多鸟,它们四散逃走,凌渊皱了下眉。

“何不等明日,大家一起上,省得我一个个跟你们斗,浪费时间。”凌渊正色道。

“好大的口气,果然是初生牛犊。明日各路英雄齐聚,只怕你一个不够大伙分。”旭公拔刀,刀刃反射月光,在黑暗中如同一道闪电,刺破黑夜。凌渊毫不畏惧,右脚轻点树干,整个人已经飞出一二丈远,而他刚刚停留的树枝已如秋日的树叶,落入尘土。

不等凌渊再次落地,刀光一闪接着一闪,附近的树都被削成了光棍一根。凌渊暗叫一声:“好快的刀。”这快说的既是速度也是刀锋。他不敢再轻敌,原本不屑的眼神里瞬间蓄满杀气。他两只手掌一旋,地上的松针如接到命令的精灵,一根根腾空而起,针尖锐利地似乎能穿墙串瓦。只见他眉头一皱,手腕用力,松针尽数发出,打在树上“嗖嗖”响,“铛铛”几声,旭公后退几步,额头已有密密的细汗。看到刀锋上密如蜂窝的小孔时,他丢下了那把握了十年的刀。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眼里都是失败以后的望尘莫及。

“你走吧,我师父在谷中给你留了一间屋子,如不嫌弃……”凌渊收手,并没有杀旭公的意思,语气和眼神都充满了尊重。

“我……认输!”旭公作揖,微微低头。

“你没有输,服老而已。”凌渊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把弯刀递给旭公。旭公眼里溢出了兴奋之色,极力克制住情绪,伸出颤抖的手,指尖碰触到那把刀时,他哭出了声。

“这本来就该属于你,若不是你当年硬要出山复仇,师祖早就给你了。”凌渊把刀塞到旭公手里。旭公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随即又握紧弯刀说:“请凌公子转告师兄,旭公恩怨已了,这把刀一定好生保管。”凌渊点头,扶起旭公。两人耳语几句,旭公目送凌渊没入无边的暗夜。

深夜,茗香茶山的后山上。一人一瘸一拐的走在茶林里,仔细辨别,茶林宛如迷宫,他一进去就不见了身影。追到后山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互相责怪,一时间,银针魔舞,金株狂散,黑夜中全是银针与金株碰撞的声音,击打出金银交织的火花。凌渊“哇”了一声,似乎沉浸在一场异常绚丽的烟花里。两人听到声音,同时朝他攻来。他却不慌不忙,从衣袖里拉出一方丝帕,顺着银针和金株飞来的方向,旋转着手帕。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先前打斗的两人并肩而站,对视一眼,同时转身,不料,咽喉一紧,双双定住。

“两位姐姐,这是不让小弟有活路啊。”凌渊语气温柔,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温柔。

“风凌子,今日老娘败在你手下,命是你的,先放开我,我要跟这个贱人一决高下。”穿金色衣服的女人说。

“豆金娘的金豆、素手白毫的银针,哪一样是我能掉以轻心的啊?可不敢轻易松手。”凌渊故作天真地摇摇头。

“老娘今日疏忽,有本事放开老娘,今日定让你万针穿心。”素手白毫冷冷道。

凌渊手腕用力,双手渐渐收紧。两条生命即将进入轮回时,凌渊突然松了手,一根稻草擦着豆金娘和素手白毫白皙的脖颈飞驰而过,两人喉咙处一阵钻心疼,一起捂着喉咙直喘。

“今日相救之恩,他日定当报答。”两人说完,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苦行僧看着凌渊道:“小子,你受伤了,今日老朽就让你十招,如何?”

“哼,皮外伤,不碍事。”凌渊冷冷道。

两人都没有再多说,苦行僧一连发出十多根稻草,几乎是同一时间,上下左右前后都有。凌渊也在同一时刻,瞬移在十几棵茶树间。最后一跃消失不见,苦行僧跨出几步,凝神静听,始终找不到凌渊的方位。他就像忽然融入了空气中一样,连气味都与空气融为一体。苦行僧在心中暗自称赞:“这少年若是生了一副歹心,必将为祸江湖。”现在只能坐等破晓,等他在茶话会上现身。

茗香茶山里,冥香的房间里站着四名打扮精致的丫头,个个神情紧张,门口六名家丁目光犀利地扫视着每一样进入房间的事物。冥香正流着汗,表情扭曲地躺在小榻上,一名郎中正在帮他拔针,盆里已经拔出数十根银针,每一根都已血红。凌渊踏进冥香的房间,见他脸色苍白不堪,从袖口中拿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冥香口中。

冥香喘息着问:“还有多少根?”

郎中擦擦额头的汗水道:“看得见的已经拔除,现在还有看不见的和游走在公子五脏里的针。”冥香闭着眼睛,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蚕食。凌渊看出了他的痛苦和隐忍,缓缓走到他身边,扶起他。郎中说:“凌公子,不可啊,若用内力强行逼出,只怕我家公子五脏出血不止,危及性命。”

“那么,药王可还有别的法子救他。”被叫药王的郎中愣住,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认出了他。

“没有。”他答得很坚决。

“凌渊,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这次还是交给你,若有不测,茗香茶山就托付给你了。”冥香虚弱地说,似乎在交代后事。

“闭嘴吧你,这茶山,你自己留着吧,疼就喊出来。”凌渊嘴上说的温柔,双手已经在缓缓用力。内力注入冥香周身,他脸上有少许安慰之色,旁边的人也缓和了不少。随着他的手掌用力一推,数十根银针从冥香上半身各处钻出,冥香也疼晕了过去。药王立刻拉起冥香的手把脉,深呼一口气说:“还好没有刺破大血管,剩下的就交给老夫了。”凌渊把冥香缓缓放下,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摇头叹息。

破晓十分,茗香茶山门口。高大的狮子,朱红的大门,大气俊雅的四个字,看得来人连连点头。锦衣华服的男子扶着一名贵妇缓缓走入茶山的大门,贵妇遮着面,眼神哀伤,男子默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们比其他人来得都早,管家看到他们先是一愣,然后恭敬地请他们进门,准备奉茶招待。贵妇询问能否参观,管家颔首,伸手作“请”的动作。贵妇带着男子四处游走,就像逛自家院子一样。

凌渊在冥香房中,等待他恢复体力。在药王的助力下,冥香总算是醒了过来,人虽虚弱,但命保住了。管家匆匆赶来说:“少爷,人都来了一大半了,您看……”冥香挣扎着起来,丫头们上前给他穿戴整齐。凌渊扶着他就走到了会客厅。五百步的距离,冥香走出了一头汗。若不是凌渊,他随时可能倒下。

冥香还没坐定,先前的贵妇就来到了会客厅。华服男子亮出了金牌,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候”字。冥香眼神一紧,开口道:“小侯爷请上座。”贵妇一脸傲娇,小侯爷扶着贵妇坐上了主位。凌渊看着贵妇,贵妇也注意到了他,眼神有些复杂,还有一丝敌意。

这时,素手白毫拿着拜帖进来,冥香的冷汗越发多了,还是强撑着要与她客套。没想她竟然径直走到贵妇面前,微微颔首,无视冥香直接找位置坐下。接着是豆金娘,她也认识贵妇。梅花娘子也来了,只是两人眼神疲惫,只顾着吃点心,并不关心堂上坐的是何人。苦行僧坐在角落里喝茶,眼睛一直盯着凌渊,似乎在寻找什么。凌渊看着门口,来客不少,看样子都为茶话会而来,并没有参与冥家的纷争。凌渊见苦行僧没有来,松了口气。悄悄拍了拍冥香的肩膀,冥香也放松不少。

“冥公子,本候这次来的目的想必县令已经告知,本候就开门见山了。”小侯爷缓缓开口,眼睛却是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水。

“侯爷,茶山是冥家百年基业,何况自先祖开始,每年按时按量缴纳税款和贡茶,不能说收走就收走。”冥香说的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这么说来,冥公子是铁了心要跟朝廷作对了?”小侯爷看着门外。

“不敢,在下只是想保住祖宗基业。”冥香声音很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是你冥家说了算的?”贵妇开口,压迫感让冥香轻咳一声,眉头皱得更紧。

“若我硬要夺过来呢?”小侯爷眼神一转,盯着冥香。冥香本就虚弱,气势上就输了大半截。

“誓死奉陪。”冥香笑道。

“你想鱼死网破?”小侯爷挑眉。

“你确定旭公不来,你还有鱼死网破的筹码?”凌渊不屑地冷哼。

“他不会来,还有别人来。”贵妇漫不经心地说。

果然,活音刚落。一片树叶直戳凌渊的眉心而来,来势汹汹,根本不等众人反应。凌渊侧身,树叶扎进了身后的玉石屏风里。人群中有人唏嘘:“玉叶夺魂。”凌渊静静地看着人群,这时,一长相柔美的男子缓缓步入会客厅。坐在冥香对面,冥香心已沉底,凌渊的表情是忧是悲也看不出来。

“小生素来爱茶,不知冥香公子可愿割爱?”男子端起桌上的茶浅尝一口,微微点头。

“茶枯前辈这是要夺人所爱了。”凌渊开口,冥香只有静静等待。

“也倒不是,仅仅是喜欢这里的茶。”茶枯又喝了一口。

凌渊知道,小侯爷这一行人是志在必得,现在不仅会客厅全是小侯爷的人,山庄外也不乏高手驻扎。只希望拳叔能快些回来,避免这场恶战。

茶枯喝完一杯茶,嚷着要喝茶山最好的茶。管家不敢怠慢,立即奉上新茶。可茶枯喝了一口就摔碎了茶杯,口中不断叫喊:“好你个冥香,就拿这玩意儿糊弄我,不喝了不喝了。你们种不出好茶来了,还不如让贤。”管家又换茶来,茶枯还是不依不饶。凌渊已经看不下去,挥动手掌,直接击碎了茶枯手中的茶杯。

茶枯气红了眼睛,手指一转,一片树叶在手。“嗖”一下飞出,凌渊顺着树叶的飞行方向,手掌轻拍树叶,树叶立刻换了方向,朝茶枯飞去。茶枯运功,全力以赴,接住了那片树叶道:“不愧是老疯子的徒弟,能追上我的树叶,后生可畏,可惜了。”说完,他手掌一晃,五片树叶又在手里蓄势待发。凌渊只好从袖口中抽出一根丝线,刚出袖口,那冰冷的气息就让周遭的人感到一阵恶寒。茶枯看直了眼,直呼:“冰蚕丝,你居然能用冰蚕丝。”

凌渊道:“前辈若能不觊觎这茶山,这丝线我还有很多,可以送你几根。”

“老子虽眼馋,还不至于趁人之危,你只要能躲过老子十片叶子,茶我便不喝了。”茶枯得意地说道。

“好。”凌渊答得很轻松。冥香却很担忧,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这百年难得一遇的较量。

两人纵身一跃,到了院子里,众人识相地让开一块地。茶枯双手一搓,两只手上各五片树叶,凌渊两手拉直冰蚕丝,等待对方出手。冥香站在门口,担心地看着。

只听一声声龙啸似的声音在飞向凌渊,他身影也在不断变幻。片刻后,叶片纷纷落下,都从中间被割成两半。众人数了数,有九片。再看凌渊,他手里还有一片。谢天谢地,他躲过了。众人纷纷鼓掌叫好,人群中的素手白毫、豆金娘、苦行僧、梅花娘子都悄悄离去。茶枯走到凌渊面前,拱手作揖,默默走了。

冥香给了管家一个眼神,管家立刻满脸堆笑,招呼着那些为了茶话会而来的宾客。

凌渊走到贵妇和小侯爷面前说:“夫人,侯爷咱们入府一叙。”

四人进到内厅,里面已经站着憔悴沧桑的拳叔,还有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

“拳叔,又让您老受累了。”凌渊歉意地说着。

“公子哪里话。”拳叔摇头。

“香夫人,请。”凌渊看着贵妇说。

贵妇就是香夫人,她看到那青衣男子时,激动得扯下面纱,眼中蓄满泪水问:“你还活着?”

青衣男子说:“是的,我们的孩子也还活着。”青衣男子看的却不是小侯爷,而是冥香。

香夫人不可置信,把小侯爷拉到青衣面前说:“这是不夜,快叫爹。”

“我不是他的爹。”青衣男子说。

“你说什么?”香夫人问。

“香儿,冥香才是咱们的孩子。”青衣男子痛苦地说。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香夫人摇着头,不可置信。

“当年,茶山大火时,我失手杀了小侯爷的父亲,他母亲伤心过度生下他,血崩离世,我便抱了他回来。”青衣男子脸上并没有愧疚神色,好像杀了两个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负罪感。

“后来呢?”香夫人不敢看小侯爷,青衣男子没有说话,凌渊手扶胸口艰难地开口:“后来,夫人在大火中生下了冥香,二哥把他的孩子换给你。起火时他吸入浓烟,情况堪忧,便被药王带走,至今还在,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那冥老二呢?”贵妇又问。

“他死了,他根本没有想要独占茶山,火也不是他放的,是当时的侯爷,也就是小侯爷的父亲,他想用茶山换一座矿山,老二为了不卷入朝堂纷争,才假意要独霸茶山,把我们的孩子换成了自家的孩,才让他免于火灾……”青衣男子闭了闭眼,不忍再说下去。

“你处心积虑让我养大仇人的孩子是为了什么?”香夫人掩面哭泣。

“开始是想养着这孩子,让他一辈子在茶山为奴,后来你带着他走了,我没来得及解释。”青衣男子说。

“母亲……”小侯爷迷茫地叫了一声。

“罢了,如今也算各归各位了。”香夫人没有再看青衣男子一眼,转身走了,小侯爷追随而去。

凌渊也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倒下的瞬间,他笑了,那一抹浅绿色的影子正朝他奔来。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梦澜第125期“破”专题活动。 破晓时分,一辆红色的马车从远处驶来...
    烟雨柔0981阅读 910评论 0 6
  • “我是市刑警支队队长刘司旭,您是本地的同志吗”握手的人便是刘司旭了,“对的,我姓廖,你好你好。”廖鸿强定睛一看,眼...
    不停行走的鸟阅读 2,241评论 1 13
  • 久而久之,上官语宸也对这个弟弟失去了耐心,他不盼着他上进了,只盼着他能对文贵妃好一些,让她少失望一些。 “皇兄,你...
    柔滢阅读 4,514评论 10 66
  • #菊#史向# 偌大的和室内,自香炉而起的袅袅青烟沉入了满室的檀香。幽暗中有光穿透古朴的窗格,阳光中灰尘轻舞,投在榻...
    莫兮兮团子qwq阅读 3,269评论 0 0
  • “那那封信呢?也许真相就在信里呢?”思瑶着急地追问道。 阮嬷嬷摇了摇头,“那封信具体什么内容,老奴不知,老奴找到怜...
    柔滢阅读 4,168评论 6 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