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钟磊十八岁的生辰。
按照寺里师父们的约定,这个生辰之后,他就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这个,抚养他长大,记录他成长的地方。
即使大家伙都很热心的帮他庆祝这个生辰,钟磊也掩盖不了脸上的沮丧,就连碗里的长寿面也不愿意吃一口。
要换往常,都吃好几碗了!
“钟磊啊,为何闷闷不乐啊?”方丈师父拉着钟磊,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床上,其他师父们都默契地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师父,徒儿不想走!”钟磊沉默许久,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徒儿自幼在这里长大,熟读佛经,为什么要让徒儿成年就离开这里呢?难道徒儿做错什么了吗?”
钟磊的声音不大,但是说的话分量不小,他不明白,师父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
方丈师父依旧是那副慈祥模样,眼里是一波温泉。
“钟磊啊,你从小就在寺里长大,寺里的佛经也看了个差不多,虽然没有要求,但你的早课也没有少过。要说你对佛经的理解,比好多大你的师兄都要高,可以说是很有慧根了!”方丈师父不急不缓地说道。
一旁的钟磊听到这里更加不服气了,不由得嘟囔道:“那为什么要赶徒儿走?”
方丈笑笑,继续说道:“你看看你,年轻气盛,沉不下心来,稍微说你两句就嘟嘟囔囔的,这点你的师兄可就比你强太多啦!”
随即,方丈话锋一转,道:“你用你的慧根好好想想,这是为什么呢?”
钟磊一听,陷入深思,片刻后,试探着回答道:“因为师兄年长于我,磨平了性子吧?”
“差不多,但是还差些。你再好好想想。”
钟磊继续思索,直到日近西山,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只好向方丈师父请教。
“徒儿不知了。”
“师兄们都是入凡世已久,看破了滚滚红尘,后世出家的。而你不一样,你是自幼出家,未曾入世,虽有慧根,但终究没有看破那滚滚的红尘。你和师兄们的差距就在这里了。”
“师父的意思是?”
“下山去吧,等到什么时候缘分到了,再回来!”方丈师父说完就起身离开了,独留钟磊一个人在房间发呆。
过了许久,钟磊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就这样下山去了。
一边收拾,一边自言自语道:“缘,妙不可言。要等到这缘,都不知是何年月了……”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到月上枝桠,也到了钟磊该出发下山的时候了。
推开房门,门口放着众位师父准备的东西,还有方丈准备的一支长棍。
钟磊深知这是众位师父的一片心意,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还是没有转出来。
拿好东西,下山去了。
一路上,无人送,也无人拦。
……
山上宁静,祥和。
但下了山,才知道外面世界的广阔,热闹。
和山上那样宁静的氛围不一样,每时每刻都是丰富多彩的,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都向钟磊扑了过来,让他措手不及。
刚开始的几个月,他还能控制住自己,但时间一久,钟磊就沉迷在这红尘滚滚里,全然控制不住了。
终于,盘缠花的底儿净,不得不找了个镖师的差事,开始帮着人走镖,赚些银两。
这天,钟磊接了个走宁城的大镖,要路过黑山林这个险地。
说起这镖来也有些奇怪,这么大的镖按理来说大家都抢着要,谁知一听到路过黑山林,就纷纷放弃了。
有个年长又好心的镖师劝钟磊,说那里最近出了一伙子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甚是棘手,还是不要插手为妙。
但钟磊仗着自己自幼学武,武艺高超,没把老镖师的话放在心上。再加上最近已没了油盐,就接了这趟镖。
临走时,大家都唉声叹气的,只盼他早点回来。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倒也太平,黑山林不知怎么的,这两天都安生得很,直到镖走过去也没见到一个匪盗。
正当钟磊放下心来的时候,从前面却传来了宁城被匪盗袭击的消息,人数太多,城里守军不够,正乱成一团。
据说,宁城的城主都被人劫了去。
这下可愁坏了钟磊,这趟镖好巧不巧就是要送到城主手里的,这雇主都被抓走了,就算他送去宁城也没人收,拿不到赏金啊!
思来想去,决定让大家伙护着镖车,先去宁城,自己偷摸着进山寨看一看,能不能把这城主给救出来。
再踏上黑山林的地界,钟磊心中感慨万千,心想:缘分就是这样妙不可言,兜兜转转,该来的地方到最后还是要来的。
夜深了
钟磊被抓了,城主死了。
找到城主的时候,碰上了来送饭的喽啰,钟磊毕竟是出过家的人,没有下死手。结果等到那人醒过来,敲了警钟,钟磊和城主因为不熟悉地形,没能跑出去,就被匪盗们围抓起来了,钟磊被关了起来,城主当场就被杀了。
“看样子,你以前是个和尚吧?”
牢房被打开了,一个健壮男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些个素菜米饭,胸前挂着一串黑檀木的佛珠,留着青茬短发,慈眉善目,让人亲近。
“曾经是。你是?”钟磊反问道。
“我是这里的山贼头子,你叫我贼首也好,叫我假和尚也罢,但我希望你能叫我以前的法号,净空。”净空和尚坐到钟磊面前,摆开菜肴,把筷子递给钟磊。
“你的法号叫什么?”
“师父没有给我法号,等我再回山上的时候,师父才会给我法号。所以你叫我俗名钟磊就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钟磊没曾想,这匪首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知道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净空也没有多问,默默地吃着餐饭,宁静而祥和。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有着高僧风范的人,居然会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强盗匪首。
不可思议!
“什么是佛?”净空冷不丁问道。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顺其自然就是佛。”钟磊虽然莫名其妙,但依旧回答道。
“那就专心吃饭,其他事情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受教了。”
吃完饭后,净空收拾了碗筷,把这些放在一旁,与钟磊聊起天来。
“我看到你很是亲切,就像看到当年刚下山的自己一样。倘若当年自己佛心再坚固一些,现在多半会大不相同。”
钟磊有些好奇,便没有插话,安静地听净空讲述当年的故事。
“假如我没有动心,也就不会还俗去娶春娘,也就不会为了养家做了商贩,就不会离家那么远,也就不会赶不回去,让春娘白死在哪些人面兽心的家伙手下!”
原来,
净空当年也是有慧根的,当然现在也是。
只可惜爱上了一个姑娘,还了俗。本来也可以这样度过一个平凡人的一生,谁知道飞来横祸,碰上了官兵伪装的匪军,一个村子被屠了顶了战功。就这样,净空走上了复仇的路,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样子。宁城的城主,就是当年匪军的将军,这个屠村令也是他下的,所以净空才会不顾危险去攻城,也要抓到这个城主。
本来,这个故事会被净空带到坟墓里,带到地狱里。
正巧大仇将报之时,遇到了钟磊。
看着钟磊好似见到了当年的自己,不由得说了出来,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你后悔过吗?”钟磊等到净空讲完,轻声问道。
“后悔吗?不后悔!”净空笑着说,“我觉得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爱上春娘,我没有后悔过,杀了城主,我也没有后悔过。”
“那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呢?”
“我见后山的峰顶得天独厚,风景秀丽,打算把春娘的坟墓迁到这里来,然后在那里感悟佛理。”
钟磊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夜深了,你休息一宿,明天一早,我送你下山去吧!”净空笑着说道。
钟磊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净空就把钟磊送下山门。
看钟磊下了山,净空就消失在密林里了。
钟磊一个人回到了宁城,把镖交给城主府,收拾收拾行李,和大家告了别,回山上去了。
他心里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方丈师父。
……
再踏上寺院的土地,钟磊感慨万分,明明只离开了一年,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寺里的师兄见到他回来都很高兴,这里摸摸,哪里看看,直到方丈师父来了,才散了去做事。
“师父,徒儿回来了。这次下山,遇见了好多事,想和师父好好说说!”
“那来禅房吧,慢慢说。”
钟磊和方丈进了禅房,两人对坐在床,这一幕与下山时一模一样,仿佛是个奇妙的轮回。
“师父,净空和尚爱上了春娘,可取吗?”钟磊问道。
“当年,佛祖初遇阿难时,阿难为情所困,愿为爱人化身石桥,受千年风吹日晒雨淋。只是因为阿难爱上那姑娘是因,姑娘过桥是缘,待姑娘过桥后也就因缘散尽了。净空爱上春娘,也是一段因缘,有始有终,自然可取。”
“师父,那净空后来呢?”钟磊似乎明白什么,但又没有抓住,于是问道。
“你如何看佛?”方丈抛出了这个一模一样的问题。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钟磊回答道。
“你可知为何?”方丈又问。
“徒儿不知。”钟磊没想明白,沮丧地说道。
“看来,净空已经看破红尘悟到了,你还稍差一丝。”方丈笑了笑,道:“人浮沉于世,艰难困苦,每日困惑。你说为何?”
“执念太深!”
“没错,就是执念。净空后来执念太深,待他大仇得报,执念散去,便看破了红尘,顿悟了。所谓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即为佛理,就是在讲人不要受困于执念的道理,你想明白这点,也就悟了。”
方丈缓慢低沉的语调,确如同晨钟暮鼓,震荡着钟磊的心灵。结合自己下山的过往,一切都清明起来!
“师父,我悟了!”
“甚好!”方丈点了点头,道:“以后,你的法号,就叫缘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