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月亮与六便士》的感悟
一个中年男人,作为一名证券经纪人事业有成,在伦敦拥有幸福的家庭:有一个结婚十七年、品味高雅的妻子,一个健康的儿子和一个漂亮的女儿。在他四十岁的某一天,他突然留下一封信与家庭诀别而到巴黎闯荡。至于他离开的原因有很多种说法,他的妻子和亲属都确信他与一名年轻女子私奔,去过那种放浪形骸的“快乐”生活,因为他们确信生活的平凡导致他去寻找新鲜的爱情刺激。如果确实,这实在是一个寡淡无味的故事。在每个时代、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桥段上演,我们顶多会同情这个妻子的不幸以及表达对这个男人的唾弃。
妻子委托一个朋友去巴黎打探这个男人的消息,如果可能的话请他回家,她会原谅他的一切过错,把这段事情当作一个男人被“爱情”蒙蔽双眼的一段经历而已,毕竟很多男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她相信等他激情巅峰过后,会意识到家才是最安全和温暖的港湾,更何况作为妻子的她有那么宽广的胸怀。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当这个朋友到达巴黎找到这个男人,他发现一切并非如传闻所说。这个男人一个人住在一家逼仄的旅馆里,邋里邋遢,身上有限的钱也很快用完……究竟是什么让这个男人义无反顾,决意抛弃幸福的中产家庭而宁可选择这样潦倒的生活?这实在让很多人,尤其是当今时代的人难以理解。
这就是《月亮与六便士》所要弄清楚的故事。英国伟大的作家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发表于1919年。毛姆一贯用第一人称,“我”是那个探索整个事件的朋友,男主人公名字叫查尔斯.斯特里克兰德。
当“我”找到斯特里克兰德并从责任上质问他时,斯特里克兰德对什么都无所谓,无所谓别人的看法,无所谓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如何生活,无所谓手里的钱花完了怎么办......他尤其对那些传闻嗤之以鼻:“女人们长了一个什么可怜的脑子!爱情,总是爱情。他们认为一个男人离开她们只是因为男人另有所爱了。你认为我还会再做一次傻子,为了一个女人再付出我曾经付出过的吗?”
他要在四十岁的年纪开始画画,而只有一年的时间曾在夜校里学画(他给妻子的借口是外出打桥牌),很多同学都认为他在开玩笑。但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他,灵魂深处强烈的力量在挣扎。“我告诉你我得画画。我管不住自己。一个人掉进水里,他如何游泳是无关紧要的,有的好坏都无所谓:他不得不挣扎出来,别让淹死才是大事”(引号部分内为引用原文语句,下同)。这个冲动就像一个成绩平平的人声称他要上北大清华一样。但“我”,被他声音中的激情感动了,进而担心这种创作的本能会毁掉这个迟钝的证券经纪人,而且让那些依靠他生活的人遭受不幸。但是毛姆又写到:“比起上帝之灵捕捉人的方式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些人强大而富有,上帝用不折不挠的灵敏度对他们穷追不舍,最终彻底征服,让他们放弃这个世界的享受、对女人的爱恋,去寺庙过苦行僧的生活。皈依会在各种形态下发生,通过许多方法实现。有些人需要大灾大难,如同一块磐石会被咆哮的洪水击碎;但是,有些人的皈依则是循序渐进的,如同一块顽石被涓涓细滴洞穿那样。斯特里克兰德具有狂热者的单刀直入和信徒式的义无反顾”。这句话和所有中国小学生都耳熟能详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意思一样。毛姆称之为“皈依”,也像托尔斯泰笔下的“复活”,我更愿称之为“顿悟”。
一个人在经历长久波澜不惊的工作生活之后,突然有一天发现他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知道应该追求什么从而开启一段不同寻常的旅程。遗憾的是大部分人只在濒死的那一刻才有这种体验,但有一些人,突然的一个刺激会让他们感受到这个瞬间,潜意识中某个掩藏多年的念头被激活,使那种欲望变得如此强烈以至于否定过往所拥有的一切,从此走上一条坚定的道路并至死不渝。《复活》中贵族青年聂赫留朵夫,当作为陪审员目睹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玛丝洛娃的遭遇,他“复活”了,从而走上一条拯救玛丝洛娃、也是自我救赎的路;同是毛姆作品的《刀锋》中的拉里,当眼看至亲战友为保护自己而死去时,他开始用一生的时间去探索生命的意义。对于斯特里克兰德,我们不知道触动他“复活”的到底是什么,《月亮与六便士》并未交代,所知道的只是他铁一样的意志和江河归海的专注,不惜牺牲自己,不惜牺牲任何人。
当一个人不再屈从于多年构建的准则而听从内心召唤,开启一段义无反顾的追求之旅,我称之为“斯特里克兰德式的顿悟”;
那种无视自我和他人的牺牲,无视周遭一切的赞美和非议,仅执着于他心目中的使命,我称之为“斯特里克兰德式”的专注。
毛姆在书中从未表达出对斯特里克兰德的认同,自始至终都认为他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但却是个伟大的人。我相信他想告诉我们的是:当一个人努力去探索冥冥中到底何物在对灵魂热切的召唤,或者用尽浑身的力量去表达对混沌未知宇宙的理解,都是伟大的。就像高更对美的执着,就像马斯克对于火星的探索,这个时候我们不可能再用世俗的一切去衡量他。因为我们所依仗的那个衡量标准,同样也是对自由灵魂的禁锢。
此后的事情更为离奇,都在让我们这些“正常人”感到他有多么可憎。斯特里克兰德不只伤害了妻子,还伤害了曾救助他的女人并导致这位女性自杀。他此后辗转到达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继续他潦倒放浪的行径和莫名其妙的绘画创作。至于此后众多对他的片段回忆,我相信有一层人为夸大和神秘的色彩笼罩。
没有人会有耐心看完五千多字,读叔会在下一篇中详述接下来的这一段“传奇”。毛姆通过多个视角和故事,来更深一层地揭露“斯特里克兰德式”的追求本源,那才是《月亮与六便士》的精华所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