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某天,我竟然也有了跟此前不理解的领导相似的感觉,就是当你身处那个位置,要想行得中正,要抵御欲望的侵蚀、权力的腐蚀,和自我成长的漏洞。假如身在高位还能处处以中正行事没有私心,虽称不上圣人也可以说是德行极高的人了。
我负责4个专业9个班340多名学生的日常管理,对于这样庞大的工作量和我的个人性格来讲,理想化的状态肯定是大家都安安稳稳不要违纪,把日常管理基本要求做到了,给我留出时间为同学们争取资源,多做一些发展线上的工作。可是天不遂人愿,凡事不可能都往理想状态发展。随着学期进入尾声,全校性的大一转专业工作也在进行。结果出来后,我的学生骨干队伍少了好几员大将(转到外专业),有2个班的班委队伍要大调整。经历了物色、考察、谈话、试用等一系列过程,这项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感觉自己殚精竭虑。想不到这时我一向还比较仰赖的一个副班长给我出了难题。
前两天我告诉这位男班长,有2名外专业的男生要转入他们班,虽然他们寝室有一个空床位,但考虑到有2名同学,我还是给他们另外申请了一间新寝室,没有让他们中的一人搬入男班长的寝室。跟这位班长安排嘱咐妥善,从他礼貌热情的回应中我也并未觉察出异常。可谁知过了两天,其中一名新转入男同学找我签调宿申请单时,我看到他的新寝室号写的并不是我给他们申请的寝室,而是那位班长的寝室。我很疑惑,新同学说是那位班长让他搬到那里的。我给他更改了过来并向男班长再次确认此项事务安排,他只解释说自己理解错了,并再次答应。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追问下去。
想不到,刚安顿好这个同学,转天那位班长突然来找我,说自己在原宿舍住不下去了,想进入新同学的寝室。我听后很生气,因为他们班级在4楼,而新寝室在1楼,他身为班长要负责班级管理和必要的晚查寝工作。同时他们宿舍目前的3个人里面,有1位同学已经在第一学期收到了学业警告,是需要重点关注和帮扶的对象,另一位同学是其他专业的,平时不在一起上课难以照应。原本希望这位班长能够在履职尽责的同时能够帮忙关注一下这位学业警告的同学,以便和辅导员、任课老师、家长形成联动,没想到现在与他住在一起都成了负担。这番情景让我想起前不久这位班长做过的事情,就是学校安排了宿舍长培训,每位宿舍长需要注册账号进行网课学习,主要是对发现并初步应对宿舍成员的心理危机流程进行培训。想不到,这位班长居然“利用手中的权力”让那位受到学业警告、每天刷手机到凌晨、已经因为个别科目旷课过多被取消考试资格的同学担任宿舍长,后来因未完成这项培训被通报,我那时就对他作为班长的责任担当颇有微词。现在又发生了要调整宿舍一事,而且还是此前从未提出过,等到我安排好了又节外生枝的情况。
很明显,他的行为不仅打破了我对班长的期待,甚至变成了一个比普通同学还能“找事儿”的“麻烦精”。我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直言目前的情况并对他的行为加以斥责,最后我问他:“你还想不想当这个班长了”。(实际上我已萌生了把他换掉的心思)想不到,他居然回我“老师,那我就不当班长了”,言外之意“即便不当班长也要调整寝室”。我更加生气了,于是中止了谈话,告诉他调整寝室需要通盘安排,要等待一段时间,也让他再考虑考虑。想不到他好似急于要到结果,像一块甩不掉的橡皮膏开始跟我周旋起来,还说“老师,要不班长我先干着也行”,又开始通过讨好式认错企图尽快达到目的。我告诉他等待安排,就开始处理别的工作,不再与之纠缠。
想不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学生母亲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一样讨好又谦卑的口吻,诉说着自己孩子的种种困难和不易,我也不得不表示理解又客气地应对着,以维持为人师表的大度形象。可是作为老师,我的内心是愤怒的,我真实的想法是:“好啊,你就这么沉不住气!还是班长,一次要求没有立刻满足你,居然这么迫不及待让家长来给我施压!”挂掉电话后,我头痛不已无法午休,赶紧召集他们班的其他主要班委来开会,打算换掉他、物色新的人选,然后速战速决给他把宿舍调了。我认为这样的人是决不能再在我的骨干队伍里面养痈成患了,我哪怕让这个班没有男生班长也不会再受这样人的挟制。想不到,大家的眼睛也是雪亮的,这位班长平时的“小聪明”也早已引起了其他班委的不满,只消几分钟,我们便达成了一致,并开始物色和增补新的班委。
到这里这件事情听起来似乎可以妥善解决了,但当我要把他安排进新寝室时,却越想越气,脑子里充斥着“怎能让这样不担当、只考虑自己的小人如愿!”的声音。我想起这位家长的话——“我想着能转专业的孩子肯定是成绩和习惯很好的,想让我们家孩子跟他们一个寝室”,好哇,这不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照你这个论调,我们自己专业的学生没啥好的?你一个班长迫不及待要甩掉学警室友,火速“投奔”新转来的同学,你宿舍空出来的两个床位我安排谁进去?学业警告的同学我以后找谁关注?”我腹诽道。还听说这个班长早已把他要搬寝室的消息散布,还询问有无同学愿意来他寝室,这种“嫌贫爱富”(歧视同学)的风气若是滋长出来,我未来将如何开展工作?
越想越气之时,我内心突然冒出了一个“邪恶”的想法,颇有种“玩弄权术”的味道。我心想:“好啊,你和你母亲不是说108寝室住进两个转专业的,肯定是特别好的同学,也想排个号”嘛,那我就让你们没有这个108寝室!正好3楼有一位其他专业的同学转出空出一个床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我突然很想“治一治”这个利己之人——把另外一个新同学安排进班长原来寝室的空床位,然后跟他说“因为我们空床位比较零散,公寓建议整合,所以108寝室不能给我们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原寝室继续住下去,搬进去一个新室友(不是他原本期望的那个),要么就搬到3楼那个转走的同学腾出的空床位,让你班新转入的两位同学搬进你现在的寝室”。在内心完成这行云流水般的设想之后,我不禁一阵痛快,但在实施之前,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邪恶”。
还没来得及实施,便到了端午假期,我也想将这件事情先“悬置”一会儿。想不到,这位“急不可待”的家长,在端午假期的第一天,就给我发了条有落款带姓名的短信,表达节日祝福和感谢,特别提醒道“给我寄了礼物,请笑纳”。对于往学校寄礼物尤其是还特意留下“记录”的,向来是我们很警惕和忌讳的,想到大假期的我还得记挂着拒收这像“雷”一样的“礼物”,真的有些无奈又闹心。过了两天我拒收了快递后回复道“感谢祝福,心意已收到,礼物就不必了”,结果没想到后面接到快递电话说寄方坚持要“再寄”,我果断拒绝。我感受到这位家长的“黏着”并开始警惕,尽管她十分客气,我也不想再跟她有联系了。我能够理解她对孩子的“苦心”和情绪,但我的确不想配合也不想接受,即便可能会被误会“情商低”“没见过世面”“不大度”等等,我觉得很心累,只想把事情做了,不想浪费精力在无效的社交上。
事后我反思了一下,也和咨询师有了一些交流。回想起自己的“邪恶”想法,其实有点像个别领导“整”下属一般,明明是主观决定的“打击报复”,还能有一番合理化的说辞堵住别人的嘴,让别人气得跳脚但也无力反驳。可知手中的权力真是把双刃剑,用不好就变成一把满足自己自恋同时刺向他人的匕首。咨询师也指出,如果能从“欺负我”“给我惹麻烦”这种孩童思维里跳出来,以成年人的思维去共情到、看到对方的确也忍了室友很久,的确有他的困难,而对我的工作产生的客观影响也可以去协商解决。抛开对错成见,把双方的诉求和客观现实都摆出来,谈一谈解决方案。
于是我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屏蔽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剧本剧情影响,带着对这个孩子的善意或者中立态度去跟他谈了谈,我对他的诉求表示了理解,也坦言了自己工作的安排和现有的条件,让他自己做了选择。他表示理解和感谢,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一刻我感到,其实假如抛开小我的过往经历带来的剧本和成见,扔掉投射和认同,对方也并不是不可商量的、十恶不赦的、欲求不满的人。学生有求于我时,原来也像我有求于领导时一样,看似突然提出,实则是努力忍了很久的结果,而且是那么容易被满足。
不过,我“撤掉”他班长的职务,这个决定没有变。当然,这也许是我和他的“共谋”。换作以往,这种情况我会优柔寡断一番,最后还是舍不得撤掉,但过往的经历让我发现,如果事情出现苗头的时候不及时干预,往往后面会造成更加不愿看到的损失,当然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我想,及时止损,把适合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他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再作为班级的领头羊),于我于他也许都是一种保护吧。
这件事后,我不禁感到唏嘘,也为当初那一闪而过的“邪念”而惶恐。我意识到:有多少身处高位的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实则是玩着“你惹了我,我就不让你好过”的游戏?名利场真的是一个大染坊,没有超强的坚毅正直,或者说没有咨询师的陪伴,也许我也是无法做到独善其身的,更别说那些创伤累累的“领导”了。当你的屁股坐在上面的时候,你还能管住脑袋吗?这真是一个灵魂的发问。在权力中修行,在闹市中修行,道阻且长。但愿上下求索,不改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