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狼狈我越不信
林深数到第七次,苏淼这个月第七次被经理骂哭。
作为测试组的王牌,他总能在她代码崩溃前悄悄补漏。
茶水间听见她嘟囔:“长得帅的男人都靠不住。”
他默默收回抽屉里的表白信。
后来苏淼被陷害泄露机密,林深当众为她和人厮打。
医院里她看着满脸是血的他冷笑:“演戏给谁看?”
CT室门打开时,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六年了,苏淼。”
“你总说我不够真心——”
“可你连我打架是为了谁都记不清。”
林深数到第七次。苏淼这个月第七次被经理骂哭。
开发部那个小小的格子间里,苏淼的脑袋几乎要埋进键盘里去。项目经理老张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开放办公区里嗡嗡作响,来回拉扯着所有人的神经。“苏淼!这周第几次了?一个登录验证的bug,你调了三天还没调通?你当公司代码是给你练手的玩具呢?啊?”
苏淼的肩膀缩着,像一片被风雨打蔫了的小叶子。林深坐在测试组的区域,隔着一排略显杂乱的办公桌和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目光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牢牢黏在她微微颤抖的背影上。他能清晰地看到她抬起手,飞快地在眼角擦了一下,动作仓促又倔强。下一秒,她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却悄悄挪到了桌下,在摊开的笔记本边缘,泄愤似的用力划拉着什么。林深视力极好,隐约能辨认出那是一个圆滚滚、顶着王冠的猪头轮廓,旁边还潦草地写着“张扒皮”三个字。
林深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他面前屏幕上,属于苏淼那个新用户管理模块的代码分支,正静静躺着。一行行代码在他眼前滑过,其中几处潜在的空指针隐患和逻辑漏洞,如同黑暗中的荧光标记,清晰得刺眼。他几乎能预见到,这些漏洞一旦被触发,会在测试环境里引发怎样雪崩般的报错日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只需几个指令,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她打上几个关键的补丁,让那些雷在引爆前哑火。
“林哥,”旁边新来的测试员小王探头过来,指着自己屏幕上刚跑完的一串报错,“苏淼姐这模块又爆了,你看这空指针……”
林深眼皮都没抬,手指却精准地落在键盘上,敲出一行简洁的命令:“权限给我。” 小王立刻把测试账号密码发了过来。林深切进测试环境,找到那条导致崩溃的请求日志,又切回苏淼的代码分支。他目光扫过几个关键点,手指翻飞,几行用于防御性检查的代码被悄然加入,堵住了那个危险的逻辑缺口。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快得像一阵掠过水面的微风。他退出分支,把账号还给小王:“再跑一遍试试。”
小王依言操作,屏幕上的报错信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哎?神了林哥!刚明明……”
“测试环境有时不稳定。”林深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像被磁石牵引着,再次投向开发部那个角落。苏淼正把笔记本合上,吸了吸鼻子,对着黑掉的屏幕屏幕映出她有些发红的鼻尖和重新挺直的背脊。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忽然抬起头,隔着攒动的人头和闪烁的屏幕光,两人的视线意外地在半空中撞了一下。林深的心跳猛地一滞,下意识地想移开,却又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钉在原地。
苏淼的眼睛还带着点未散尽的水汽,像蒙着薄雾的琉璃珠子。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带着点调皮又有点疲惫的弧度,冲他飞快地做了个“谢谢”的口型。那笑容像一道微弱却滚烫的光,猝不及防地烙在林深心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低下头,手指无措地蜷缩起来,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敲打键盘时那点虚幻的暖意。等他再抬起头时,苏淼已经转回身,对着自己的屏幕,重新投入战斗,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脆弱和狡黠的笑意,都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午后的茶水间弥漫着廉价咖啡粉和微波炉加热饭菜混杂的暖烘烘的气味。林深站在咖啡机前,心不在焉地等着那深褐色的液体缓慢滴落。他有点后悔,刚才在办公区,应该对她那个口型回点什么?一个点头?一个微笑?还是……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
就在这时,苏淼特有的、带着点轻快又有点黏糊的声音,混杂着另一个女同事的调笑,从门外由远及近地飘了进来。
“……哎呀,我们淼淼行情就是好!今天前台又帮你收了一束花!又是市场部那个陈韬吧?啧啧,高大帅气,前途无量哦!”女同事的声音充满八卦的兴奋。
脚步声停在茶水间门口。林深下意识地往旁边高大的绿植后面侧了侧身,屏住了呼吸。他听见苏淼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面对自己时流露过的、近乎刻薄的清醒和疏离。
“得了吧,”苏淼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像淬了冰的玻璃碎片,一字一句地砸在林深耳膜上,“长得帅的男人?呵,金玉其外罢了。指望他们真心?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 她顿了顿,语气里那种混不在意的凉薄更加明显,“我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当年不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结果呢?我妈病得下不了床,他转头就勾搭上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跑了。这种男人,也就骗骗不经事的小姑娘罢了。”
“哗啦”一声轻响,是她把速溶咖啡粉倒进杯子里的声音。那细微的声响,在林深听来却如同惊雷。他僵在原地,咖啡机“嘀嘀”的提示音尖锐地响起,宣告着咖啡已经接满。温热的液体漫过杯沿,烫到了他僵直的手指,他却毫无知觉。
原来如此。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闷地疼。他眼前闪过自己办公桌最底层抽屉里,那个藏着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终也没能送出去的淡蓝色信封的角落。信封里那些笨拙的、滚烫的字句,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他默默地把烫红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端起那杯溢出的咖啡,没有再看门口一眼,转身从茶水间的另一个出口走了出去。脚步沉得像是灌满了铅。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照进来,白花花的一片,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周后,公司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一个涉及核心算法逻辑的模块代码在临近上线前夕被匿名举报,称其关键部分被泄露给了竞争对手。矛头,不偏不倚地指向了该模块的主要负责人——苏淼。泄密的时间点,监控录像显示只有她深夜独自在办公室加班的身影。那些曾被她画过猪头的笔记本,此刻也成了她“心怀不满”的“铁证”。
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高层震怒,安全部主管面色铁青,声音冷得像冰:“苏淼,最后一次机会,解释清楚!”
苏淼孤零零地站在长条会议桌的末端,脸色惨白,嘴唇死死抿着,身体细微地发着抖。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扫过周围同事或怀疑、或躲避、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最终只是倔强地吐出几个字:“……不是我。”
“不是你?”安全部主管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证据确凿!你还狡辩?等着吃官司吧你!”
巨大的压力和冤屈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苏淼强撑的堤坝。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会议桌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那压抑的呜咽和颤抖的肩膀,却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啜泣中,会议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惊愕地扭头望去。
门口站着林深。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呼吸急促,显然是跑过来的。他的目光越过满屋子惊愕的面孔,精准地、死死地钉在角落里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身影上。那眼神里有种陌生的东西,像压抑了太久的熔岩,终于要冲破地壳。
“泄密的不是她。”林深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
安全部主管皱眉,不耐烦地呵斥:“林深!这里没你的事!出去!”
林深却像没听见,径直走了进来。他不再看主管,视线猛地转向坐在苏淼斜对面、技术部一个叫李威的男人身上。李威平日里话不多,存在感不高,此刻被林深刀子般的目光盯着,眼神明显慌乱地闪躲了一下。
“李威,”林深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风,“上周四晚上十一点十七分,研发区东侧安全通道的监控死角。你用自己的U盘拷贝了苏淼电脑里的源代码文件,然后通过那个伪装成公共热点的信号发射器,把数据传了出去。需要我调出你匿名邮箱里和竞争对手对接人的交易记录吗?”
林深的话如同平地惊雷。李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血色尽褪,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冷汗。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林深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你删得很干净?那台你‘意外报废’的旧电脑,技术部数据恢复的备份盘里,痕迹还原得清清楚楚!”
“胡说八道!” 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疯狂。李威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双眼赤红,猛地抄起桌上一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不管不顾地朝着林深狠狠砸了过去!
惊呼声四起!烟灰缸带着风声,眼看就要砸中林深的额角。
苏淼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电光火石间,林深竟没有完全躲闪!他只是猛地侧身,用肩膀和手臂硬生生格挡了一下。“哐啷!”一声巨响,烟灰缸砸在他的肩胛骨位置,碎裂开来,玻璃渣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但这还没完。李威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一击不中,更是狂性大发,嚎叫着扑了上来,拳头像雨点般朝着林深胡乱抡去!林深抬手格挡,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听得人牙酸。混乱中,林深似乎试图控制住对方,但李威状若疯癫,力气大得惊人,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旁边的椅子,文件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
“住手!快拉开他们!” 安全主管的怒吼和周围人的尖叫混作一团。
场面彻底失控。林深脸上挨了结实的一拳,颧骨处迅速青紫肿胀起来,嘴角也破了,渗出血丝。混乱中,不知谁推搡了一下,林深的后脑勺重重磕在会议桌坚硬的棱角上!一声闷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深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停滞了。他晃了晃,眼神有刹那的涣散,高大的身躯像一棵被骤然砍断的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额角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和脑后撞击处涌出的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惊呆了。
苏淼站在角落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表情却是一片空茫的麻木。她看着那个倒在一片狼藉和血泊中的身影,看着那张曾经英俊阳光、此刻却布满青紫和血污、失去意识的脸。混乱的会议室里,安全主管在咆哮着叫保安、叫救护车,李威被人死死按在地上还在徒劳地挣扎咒骂,同事们惊恐地围拢又退开……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
只有林深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暗红色,无比清晰地烙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慢慢地抬起手,机械地擦了一下脸颊上冰凉的泪痕。然后,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被冻僵了的肌肉抽搐,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谬的嘲弄。
那细微的弧度里,冰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这片混乱:
“演得……真像。给谁看呢?”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沸油的冰水,让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个正试图靠近林深的同事动作僵住了,愕然又复杂地看向她。
苏淼却仿佛没看到那些目光。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地上那个失去知觉的人,眼神空洞,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
直到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由远及近,穿破城市傍晚的喧嚣,最终在楼下尖锐地响起。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冰冷地钻进鼻腔,缠绕在每一次呼吸里。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映照着墙壁冰冷的瓷砖,反射出毫无生气的光。苏淼坐在急诊观察室外的塑料椅上,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冻住。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已经凉透、表面凝结了一层油花的保温桶。这是她刚才鬼使神差跑回家熬的鸡汤,里面还笨拙地丢了几片参片,熬的时候手忙脚乱烫了好几个泡。此刻桶身被她无意识的力道捏得微微变形,凉意透过塑料,一点点渗进她的掌心,直抵心口。
时间像凝固的胶水,一分一秒都粘稠得难以流动。只有护士推着器械车匆匆走过的脚步声,偶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次脚步声靠近,苏淼的肩膀都会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攥着保温桶的手指便收紧一分,指节用力到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有几分钟。观察室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个护士走了出来,表情平静:“病人醒了,醒了有一会儿了。意识清楚,但需要安静。家属可以进去看看,别太久,等下还要推去CT室复查头部。”
苏淼像被这声音从冰封中惊醒,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太急,膝盖撞到了前面的金属椅腿,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异常清晰。她顾不上疼,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边,手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深深吸了一口那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才用力推开了门。
门内光线比走廊更亮些。林深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遮住了额角和后脑的伤口,但露出的部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颧骨和嘴角的淤青肿胀着,破坏了那张曾经无比英俊的面孔。他闭着眼,似乎很疲惫,听到开门声,才缓缓地掀开眼皮。
他的目光有些迟缓地聚焦,落在门口逆着光的苏淼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
苏淼站在门口,脚步像是被钉住了。保温桶沉甸甸地坠在手里。她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些刺目的伤,看着他眼底那片沉寂的灰烬。几个小时前会议室里他那不管不顾扑向李威的疯狂样子,和他此刻虚弱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撕扯、重叠。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恐惧、怀疑和某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愤怒,猛地冲垮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那些压抑了太久的话,带着冰冷的刺,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林深,有意思吗?” 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演这么一出苦肉计?把自己弄成这样……为了什么?让我愧疚?还是让公司觉得你情深义重?” 她往前逼近一步,目光死死锁住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你告诉我,你到底图什么?”
林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有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极其缓慢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却又迅速归于沉寂的幽暗。
他沉默着。
这沉默像巨石压在苏淼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等着他的辩解,等着他像以前无数次在职场危机中那样,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地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他只是沉默。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再次推开。两个穿着绿色护工服的男人推着一张带轮子的移动病床走了进来,动作利落。
“林深是吧?准备一下,去CT室。”其中一个护工说道。
护工们熟练地解开林深病床的固定轮锁,开始将连接着他手臂的点滴架转移到移动病床上。金属支架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刮擦声。林深配合地、沉默地挪动着身体。他动作间带着明显的僵硬和迟滞,每一次轻微的移动似乎都牵扯着伤口,让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
苏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让开通道,目光却无法从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隐忍的表情上移开。保温桶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一路蔓延到心脏。
移动床被推到了门口。就在护工准备推着他出去的那一刻,一直沉默得像一尊石像的林深,突然动了!
他猛地抬起那只没有扎针的手,快如闪电般,一把攥住了苏淼垂在身侧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病中之人绝不该有的、孤注一掷的狠劲,像冰冷的铁钳骤然锁紧!苏淼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保温桶差点脱手,凉掉的鸡汤在里面晃荡了一下。
她惊骇地抬头,撞进林深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不再是沉寂的深潭。此刻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浓得化不开的痛楚,有被逼到绝境的愤怒,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像沉寂的火山终于被点燃,熔岩在深处咆哮。
“六年了,苏淼。”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腥气,重重砸在苏淼耳膜上。
CT室门框上方,那盏代表“工作中”的幽绿色指示灯,无声地亮起,冰冷的光线恰好斜斜地投射下来,笼罩住病床前这僵持的两人。惨绿的光映着林深脸上凝固的血迹和淤青,映着他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也映着苏淼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她眼中猝不及防的惊涛骇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那冰冷的绿光冻结。
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似乎要将这六年的重量都通过这唯一的连接传递给她。那嘶哑的声音在惨绿的光线下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苏淼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你总说我不够真心——” 他喘了一口气,胸膛起伏着,牵扯到头部的伤口,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停,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玉石俱焚的质问:
“可你连我打架是为了谁都记不清。”
“轰”的一声!
苏淼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六年的长度,第一次被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具象化地砸在她面前。那些被刻意忽略、被习惯性屏蔽的记忆碎片,此刻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茶水间他默默收回抽屉里淡蓝色信纸的侧影;每一次她代码濒临崩溃边缘时,测试报告上那些悄然消失的关键报错;她被难缠客户刁难时,他“碰巧”路过递上的那份关键数据;还有无数个加班的深夜,他工位上那盏总是最后一个熄灭的、安静陪伴的灯……
那些被她轻描淡写归结为“同事互助”、“顺手为之”的点滴,此刻被“六年”这个沉甸甸的时间标尺串连起来,在惨绿色的CT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无法辩驳的连贯性。原来那不是偶然的幸运,不是泛泛的善意,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沉默的守望。
不是为了“演戏”,不是为了“图什么”。
仅仅是为了她。
手腕上被他攥住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那痛感却奇异地穿透了麻木的屏障,直抵心脏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无法言喻的痉挛。保温桶终于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脱,“咚”的一声闷响砸在冰冷光洁的瓷砖地面上。盖子被震开,里面早已凉透的、凝结着油花的鸡汤泼洒出来,在惨绿的光线下,蜿蜒流淌,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药材和油脂的、有些怪异的气味。
苏淼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石像。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褪得一干二净。她只能死死地盯着他那双燃烧着痛楚和执拗的眼睛,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冲击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冲刷耳膜的轰鸣声,以及他那句如同诅咒般反复回响的质问——
你连我打架是为了谁都记不清。
你连……
都记不清。
CT室的门内,机器低沉的嗡鸣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紧接着,是金属门锁滑开时清晰的“咔哒”轻响。
那扇厚重的、隔绝内外的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