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宏大叙事都在被瓦解、被消解,无论曾经多么光辉灿烂,振奋人心。人们不care就是不care了。
不得不面对这种消解,人们越来越难以达成共识。
有时不免困惑,连最为普世的那部分也不行了吗?那些曾经有过的救赎与慈悲,难道不是亘古的星辰?该悬挂在墨蓝色的夜空之上,即使是原子化的世界,万民如沙,可偶一抬头,刹那的连接,也会予人慰藉的吧?
男人、女人、老人、孩童、黄人、白人,头顶上可都是一样的星辰!
我努力回忆我近半个世纪的人生,想知道在我有限的生命经验里,这种叙事与消解是从哪里开始的。
小的时候人迷糊,并没有树立什么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信念,但对各种行侠仗义、除暴安民是向往的。至青年时代,读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由得血脉喷张,我想再尚武任侠的侠客,读到这样的句子,也会弃武从文的吧?也许我们这一代人,我们之前的许多代人,都是沿着类似路径成长的,或者说就是这样被规训的——虽然圣人的境界过于高远,于普通人而言,高远到虚无,但并不妨碍我们欲望着别人的欲望,理想着别人的理想,甚至傲慢着别人的傲慢。
只要知道这地球上还有人在创造并实践这样的理想,我就热血沸腾。我不介意他是黄种人、白种人,还是黑种人,是谭嗣同、孙中山、陈独秀,还是甘地、曼德拉,或是美国国会山的先贤。最乐观的时候,是刚步入中年,我以为会肉眼可见地见证一个最伟大的时代的到来,人们终将突破家国、突破种族、突破意识形态,走向解放与自由。
就在理想与愿景最为宏大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它的稀薄、缥缈与无法触摸。世界在退潮,早在疫情之前就开始了,不只是太平洋,还有大西洋,不只是东方人,还有西方人,梦想在黯淡,人们碰撞得累了,痛了,能量不够了。
那就退缩吧,保守吧,狭隘吧,不open就不open吧。
不得不往小了活。老婆孩子热炕头儿,本就是平凡人再自然不过的人生理想,是普通人宿命的人生轨迹,升斗小民掌控不了那么多,也承载不了那么多,终究是要计较那碎银几两。可即便是小,也不牢固了似的,有多少小小的家庭、小小的团体正在分崩离析,走向离散。毫不留情地,时代还在更进一步摧枯拉朽,进行着更深层次的解构与消解,甚至都等不及战乱来推波助澜。
小也同样令人困惑了,不是么?看不到希望的年青人,索性连这世俗的人生理想也不想要了,不结婚,不生子,一副恋爱都懒得谈的样子。据说,现在满大街都是朝气蓬勃的老年人,死气沉沉的年青人和生无可恋的中年人。有一种奇妙的错位感,代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比我们年长的那一代似乎还没从宏大叙事中醒来,还有着出奇的生命力与战斗力。用八字术语来说,大概是老年人迎来了食伤时代,而青年人却在官杀制比劫中煎熬着。
大的无当,大的虚妄,戳破也就戳破了,哪一代人没戳破过泡沫呢!也许在这个民族曾经羸弱的躯体之内,一直都藏匿着一个受过伤的狂热灵魂,哪怕是在最狭隘无知的年代,坐井观天,饿着肚子,也梦想着拯救地球上的另外三分之二。可悲的是,信仰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强项——或许也不乏激情,从一百多年前风起云涌到现在,人们用宏大去表达激情,再用激情去毁灭理性,混乱失序后又一哄而散,转回头只想抓取小小的幸福。经验老到些的,自然是早早看透,瞎折腾什么呢,不就是为了这小小的真实的稳稳的幸福,祖先们才进化成为温驯的羔羊的?小才是抓手,是更为真实的情感依托与承载,小都没有了,情何以堪?
似乎是少了中间理想,如同这社会早在不知不觉间少了中间层次的组织与连接——站在历史的路口,一个一个,形单影只,赤手空拳。圣人的话语似仍风吹过耳,可真实承载过文化与精神的祠堂、城墙,早都快砸光了,毁完了,大家族也早就散了。荒谬又讽刺的是,某些亲手砸过祠堂、刨过祖坟的人,一转身就趾高气扬地站在废墟之上,以之为道德制高点,之乎者也教训不休,思想混乱得一塌糊涂,毫无逻辑可言……
体味这消解,也并没有多沉痛,早就没了造作的热情。自洽如我,其实更愿意相信,这消解也是融合,是成长之一种,有归于无难道不是境界?连那个陪着我们长大的金庸创造的江湖,不也最终走向了解构与消解?老爷子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写到众生平等,写到反叛、解放与自由,从郭靖、杨过、张无忌,写到萧峰、段誉,写到令狐冲——写到韦小宝,也就无话可说了。
金庸是双鱼座,那两条鱼其实是一场大梦。而韦小宝是双鱼时代的终结者,从此后,精英式微,英雄末路。
消解价值观,韦小宝是天选之人。不识字,才自信,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耻。11月20日,冥王已正式进驻水瓶,不会再回头了。水瓶不支持俯瞰众生的视角,不要再说人民不需要自由,人民只是不需要由别人来定义自由了。套用狄更斯的话,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糟糕的是,坏似乎比好先到来了——一个反智时代,或者说一个低智时代,已然到来了。
甲戌之后是乙亥。就像辰戌冲迟到了一样,甲戌刚过,人们就被**海事件迎头暴击,紧跟着是无锡,是常德。从62岁到21岁,这个辜鸿铭口中最为温良的族群向世界争相展示着羊的残忍,甚嚣尘上的性别议题,一轮又一轮对麦琳的声讨,也遮掩不住人们最真实的惊惧与痛感,**海在哭泣,中国在哭泣。
这个基本盘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上帝死了,圣人死了,人也跟着死了?
而乙亥,其实是有着星辰大海意味的俩个字。戌中藏丁,丁火星辰也,乙木风也,亥水海也。夜深之时,星河灿烂,当海面有风吹过,仿佛在说,理想与激情并不曾死去。上旬,被一句“青春没有售价”点燃,**州数十万名大学生夜骑**封,据说一路高扬旗帜,放声歌唱,绵延数十公里,骑行 5 个多小时,为的是赶往**封吃一大早儿新出笼的灌汤**……
时间是站在孩子们那一边的。潮起潮落,谁又能说,退潮不是能量之蓄积?
乙亥末,琼瑶离世,双鱼时代的另一个造梦者也走了。英雄梦醒之时,爱情梦也早就碎了一地,可教主这一走,早就习惯了diss恋爱脑的人们,一边唏嘘着、戏谑着,一边又怀念起浪漫爱来了。
也是乙亥末,韩国差点儿又上演一次首尔之春,妙在虚惊一场。丙子月,火露头,大马士革一夜变天——虽然缓慢,虽然拉扯,可人心到底是变了。
……
韦小宝最令人不安的地方,是他从小听评书听来的那套仅有的价值观早就溶在了血液里;而韦小宝的可爱之处在于,他对自己诚实,从丽春院来,到丽春院去,紫禁城、天地会并不合他心意。没准儿,韦小宝能成长为新时代的英雄,历史教科书可能真的没骗人,韦小宝一直都是有力量的存在,甚至是唯一的真正被忌惮的存在。
还是担心他不识字?那大不了,退一万步说:
韦小宝,他再小再宝,也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