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信,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木心的那首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爱一个人。”或者想起“驿站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世事变幻莫测,千年前的先辈怎能想到今时今日的我们早已摆脱了等待书信的折磨,形象地比喻一下,古人收信的感受应该就相当于我们如今等待快递的心情,甚至更为期待,更加难熬,我们至少早已通过网络了解到物品的模样,更可以通过手机查询快递的地址,然千年之前的先辈们只能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日日盼望着信使的到来,也正因为如此,所有感情的喷发才会更加的真挚感人。
写信的人流露真情,想象着读信人读信时的心情;读信的人满怀幸福,回想着写信人写信时的感触。一来一往,虽只是一封简单的书信,却可比千金。
难以想象身处监狱中的刚志是如何满怀着希望,满怀着对弟弟的爱写下一封封感人的书信,没有什么轰天动地的大事,信中所写尽是那些似乎可有可无的唠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同于其他读信人,弟弟直贵却无法真正地感受信中哥哥的关怀。
作为抢劫杀人犯的弟弟,直贵自从哥哥进入监狱之后就一直被所有人若有若无的疏远,在餐厅打工,却因暴露哥哥是杀人犯的消息不得不辞职;对于喜爱的音乐,也因哥哥的杀人犯身份而不得不放弃;面对心爱的女人,不得不极力隐瞒哥哥的真实身份;找工作时谎称哥哥外出学习,当哥哥的身份逐渐被暴露,直贵不得不承担起所有的苦难,同心爱的女朋友分手,从台前转换到幕后,上天似乎对直贵很是不公。
抢劫杀人的是刚志,又不是直贵,又为何将所有的苦难全部放在直贵身上呢?
“大多数人都想置身于远离罪犯的地方,和犯罪者,特别是犯下抢劫杀人这样恶性犯罪的人,哪怕是间接的关系也不想有,因为稍微有点关系没准也会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事情中去,排斥犯罪者或是与其相似的人,是非常正当的行为,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的本能。”平野社长的话是那样简明有力,惹人深思。
戴眼镜的人有很多,戴隐形眼镜的人也有很多,可是,再清晰的眼镜也无法照亮一个人的内心,也无法清楚地看到一个人是好还是坏,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护自己,大多数人做的也仅仅是远离罪犯,远离与罪犯有接触的人。世人大多会如老板,如院子里的邻居一样,选择远离直贵一家,远离没有做任何错事的纪实,而像寺尾祐辅的人太少,太少。
在《信》中,东野圭吾掺杂着各种各样的情感,若非这本书,我或许永远不会想到作为犯罪者的家属会得到什么样的不公平对待,永远不会想到这一切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只不过犯罪者和他们有着一般的血脉牵扯,就因此受到了如何不公平的对待。
人生而平等,然这世上还有很多不公平。所谓不公的根本,还是在于我们总是戴着各种各样的眼镜去看一个人。
《欢乐颂》刚开始的时候,因安迪年轻漂亮,开老谭的豪车,又住在欢乐颂这样的中档小区,被曲筱绡认定她是老谭的情人,殊不知,这位却是商界女强人,是谭宗明亲自飞往美国,以高薪聘请回来的CFO,“不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看一个人若是仅仅看她外在的标签,或许你永远也看不到她的内在。
抢劫由实子包的抢劫犯,害纪实脸上留疤的抢劫犯,这样一个恶劣的社会毒瘤,又有谁会相信他的父母是怎样一个谦逊有礼的人自古以来,我们总是深信于,“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可是,出身世家的公子依旧可能会成长为纨绔子弟,草莽出身的普通人也会成长为顶天立的男子汉。
“没有歧视和偏见的世界,那只是想象中的产物,人类就是需要跟那样的东西而相伴的产物。”经历了种种偏见与歧视之后,直贵如此说道。
即使通过苦学考上大学,即使通过打拼换来财富,可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哥哥是个抢劫杀人犯的事实,这样的阴影伴随着他的一生,伴随着无辜的孩子的一生,为了爱,为了责任,为了心爱的女儿,为了温柔的妻子,直贵选择与哥哥断绝兄弟关系。
我没有任何立场去评判直贵所做的一切是对还是错,我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歧视与偏见,自然也不能感同身受一般理解直贵的所思所想,辞职,离开原来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纪实变得开心活泼了,可是他的心就真的平静了吗?
那封信寄出去之后,果真不再有信封寄来,身处监狱,本就没有任何消遣的刚志在这一刻才突然发现,自己这个抢劫杀人犯的哥哥给弟弟带来了怎样的困扰,深爱弟弟,渴望弟弟一切安好的他又怎会再继续打扰弟弟?于他而言,弟弟好,他就好,弟弟,他也不会好。
当他来到绪方的家中,希望得到绪方原谅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哥哥也往这里寄了忏悔的信,还恳求着绪方的儿子不要为难上门来的弟弟,那一沓一沓的信封,使劲地敲击着直贵本就颤抖的心,他满含泪水,信中有他的忏悔,有对因为弟弟的成就而由衷散发出的骄傲心情,而最后一封,是在他寄过断绝关系的信之后,刚志寄过来的。
他答应寺尾,愿意同他一起去监狱演出。
“正因为有了那些信,才有了我的今天,如果没有信,大概痛苦会少些,可也没有了人生道路上的奋斗和摸索。”
看到他的姿势,直贵感到身体深处有一股热流突然涌了上来。男人把两个手掌合在胸前,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祷,甚至能感受到他在微微地颤抖。
哥哥——直贵在胸中呼唤着。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生到这个世上来呢?
哥哥,我们也有幸福的那一天吗?我们在一起交谈,就像我们两个给妈妈剥栗子时那样。
直贵盯着那一点,呆呆地站在麦克风前。全身麻木不能活动,只能勉强地呼吸。
久违的亲人,世上唯一的哥哥,直贵终于发现,有些血缘牵绊,有些情感纠葛,任是再锋利的刀剑也无法斩断。
经历过重重的委屈之后,面对过歧视与偏见之后,直贵终于真正地正视面前的一切,不再逃避人生,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与不公的世界和解。
纵览全书,东野圭吾不仅仅是在向我们描述作为罪犯者的弟弟直贵所经历的种种不公,也是在无形中告诉我们即使世上存在着种种无法忽视的歧视与偏见,但还有那么一些人雪中送炭,在黑夜中带给你如阳光一般的温暖,班主任梅村老师的便当,鼓励他考大学的同事仓田,只看重直贵本身的朋友寺尾祐辅,了解他的一切依旧愿意帮助他陪伴他的妻子由实子。纵然身处黑暗,可是世上仍有阳光照耀。
人生最绝望的,是在充满光明的时候希望破裂,人生最有希望的,是在黑暗的时候,裂缝中投过来的一缕光。东野圭吾以上帝的视角讲述直贵的经历,超脱于小说之外,让我们看到我们所身处的社会,歧视,偏见,渗透于我们生活的角角落落,一个人无法改变一个社会,但若是每个人一同努力,摘去有色眼镜,客观地评价一个人,世界岂不是会少很多的不公?
愿你我如寺尾一般,关注这个人,而非他身上的标签。
愿歧视与偏见,如风一般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