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上小学四年级。我们全家租住在年头宋家村一个老旧的房子里。房子老旧得很,正屋三间,南屋两间。院东边是一个废弃的猪圈,北方农村基本家家都有,其实猪圈的用途一半是为了家里的垃圾有个去处,一半是做厕所用。我们五口人住在正屋,南屋住了姓杨两口子。
南屋这两口子,年纪三十多岁了,听说一直没有孩子。他家的婆娘高高大大,又懒又馋,男人矮小无能,老实巴交。
经常早上时候,这个懒婆娘端着灶台里的灰走到猪圈旁,扬手就撒,根本不看一眼周围,有几次甚至5岁的妹妹在猪圈边蹲厕所,她就像没看见孩子一样,脏灰洒了我妹一头一身......我妈很火,说她几句,她还很有道理一样,说没看见。可想而知了,住在一个院的两家人的两主妇的水火不相融的架势了。
每次都是那个瘦弱的男人和我妈赔礼道歉,我妈也只好作罢。
忍耐了大半年,那家人终于搬走了。我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打量着并不宽敞但是可以独自使用的院子,决定给我们仨姐弟买只长毛白兔。
那些年,谁家养长毛白兔,那就是有了储钱罐。白兔的毛很值钱,一斤三元,生的小兔子也可以卖钱。
我妈把她的伟大计划和我们说了之后,我首先保证每天完成给白兔拔草的任务。弟弟妹妹也争先表态。我妈很高兴,承诺说,挣了钱给我们上学用和买好吃的。弟弟妹妹拍手跳着赞成。
白色的母兔是买回来了,我却发现这只母兔是个驼背。在笼子里的时候,不注意你以为这是一只正常的母兔,因为所有兔子都是缩做一团,而且毛又长。可是在院子奔跑时,看到它那直的脊梁成了一个轻度s型,可能天生的,也可能是出生不多久就被什么挤成这样的吧。我不知道妈妈是受骗了,还是捡便宜买回了只残疾的兔子。不管怎样,无论有无残疾,兔毛还是照常生长。这只驼背的母兔就成了我的小伙伴。
我很尽职,每天放学回家,拿起我妈给我准备好的筐子,和同学到村西头麦田里去拔草。绿油油的麦子带着刚刚抽出的麦穗,笔直向上,微风吹过,麦浪起伏,像海浪一样,壮观极了,又像一排排士兵按照向左再向右口令,行动非常一致。那时候的我经常呆看半天,然后再兴奋地冲进麦地,有时甚至躺在干净的地上,仰望着那时很蓝很蓝的天,叼着带绒绒毛的半截青草,享受这独一无二的片刻。我最喜欢在半人高的麦地里拔草了,麦陇上的草嫩绿,用手拔下来,草断的地方渗出草汁,手上沾了一股草汁的味道和淡淡的草绿色,一直带着这股青草香到天色降临的时候才回家。只要筐子的草满了,剩下的时间就是和同学捉迷藏的时间了。麦子矮的时候,人很容易被找到,麦子高的时候,在深深地麦地里,安静的只有风过麦浪的哗哗声,那种既忐忑又兴奋地心情留在那个村子里的那个春天和那个夏天。
回到家里,又累又饿的我洗把手就去吃饭。妈妈早做好了包子,馄饨等我,饿极了的我经常一口气吃三个包子或喝三碗馄饨,有种武松喝酒三碗不过岗的架势。唯一记忆就是饭菜太好吃了,然后就撑得走不动了,害得我妈每次都要看着我吃,边看边说,少吃少吃......
母兔尽管驼背,行走照样很灵活。红红的眼睛,“Y”字型的嘴,嚼起青草来特别快,弟弟愿意追着兔子满院跑。有一次,它钻在屋子里草垛和一堆棍棒下,三天也没出来,我们都以为找不到了,结果它自己又不知怎么钻出来了,害得我们全家找了它三天。
我喜欢看我爸给母兔剪毛,用梳子将兔毛梳通并除去身上的草啊等杂物,便可剪了。先从兔的臀部开始,沿着脊背至后颈部剪开一路,然后再一排一排分别剪去左右两侧毛,再剪腹部、臀部、腿部毛,最后剪头面和耳毛。剪下的毛分按毛丝方向,有序地绑好放在塑料袋子里,剪一次就送一次兔毛收购站。三个月给它剪一次。第一次拿着满满的一袋子兔毛,我想象着可以换来一大把钱,可是称重之后却只有7,8两,我拿着换来的2元4角钱,也是蛮有成就感。妈妈特意那天割了一斤肉,花了一元二角,来犒劳我们。一斤生肉做成熟肉只一点点,为了能吃着慢些,我妈就把肉加上盐和酱炒成咸肉,咸肉不能多吃,几口香喷喷的馒头加上一口咸肉,搞得我现在一想就要流口水,太香了!
一次放学回家,看到爸妈偷摸地把另一只长毛兔塞在我家爸爸建的兔房子里。他俩说要让母兔生小兔,我说为啥还要带另一只兔子来?爸妈说,小孩子不要管,长大就知道了。到后来学习生物时我才知道,那是给母兔配种啊!
那只配种的兔子走后,我家的母兔肚子慢慢大起来了,爸妈告诉我,母兔要当兔妈妈了,我很期待,每天都要趴到兔窝前看看,想着早点看到小兔子。
终于有一天回家看到一窝九只红色的肉乎乎的小东西,挤在母兔身边,身上没有毛,看起来像小老鼠一样,我有点不是很喜欢。几天都不去看它们,等到我再去看它们时,它们身上已经长起一层白绒绒的毛,像个小雪球一样,可爱极了。小兔长得很快,兔窝太小了,爸爸就在院子一角拉开一层塑料网,把小兔子揽在里边,让它们活动空间大些,可是小兔调皮,窜来窜去的。母兔一直在它们身边,保护着它们,再也不随便钻到草垛,木头底下了。
有天我放学回来,看到塑料网上挂了只小兔,头已经拉搭下来了,被网勒死了!母兔在边上呆呆地看着,却是无能为力,好可怜的小兔。爸爸把这只小兔拿下来,小心地剖开兔皮,取出兔肉,给我们做了平生第一顿兔肉餐。
一个月后,八只小兔全长大了。一天,爸爸把我和妹妹送到集市的一个角落,摆开装着小长毛兔的笼子......妹妹吆喝:卖小兔,卖小兔了。稚嫩的嗓门引来了好多人问价,我不好意思张口吆喝,只管回答问题。大妈大婶来了好几个,一边掏钱一边表扬我们帮家里干活,小兔很快就卖完了,总共收了二十四元钱,是我人生的第一笔巨款。我记得那年年底我的白毛兔收入总共是三十六元,妈妈说,我一年的学费也用不了这么多钱,相当于她一个月的工资。
第二年,母兔又做了一次兔妈妈,它身上的驼背更明显了,它依然是个称职的长毛兔,也是称职的兔妈妈。天气好的时候,如果是个星期天,我们把母兔,小兔放在院子里自由跑一会。这个时候,我妈,我,妹妹和弟弟也会在院子里玩一会儿,我妈看着我们玩,手里还不忘织着毛衣活什么的。我在旁边搬个板凳摆开作业。兔妈妈带着小兔满院子跑,弟弟时不时追着小兔,我妈不时地吆喝他,慢跑,慢,不要踩了小兔....满院子一阵阵的说笑声,落日的的阳光斜照在老旧的屋墙上,瓦片上,暖暖的,暖暖的......
后来我要升初中了,到邻村上学,没有时间拔草喂兔子了。妈妈不想耽误我的学习,决定送走母兔。我不同意,可是有一天我回家来看到了空荡荡的兔窝,我难过地哭起来。妈妈告诉我母兔送给了一个很好的阿姨,以后可以去看它......可是学习很快忙起来,我顾不上想母兔的 事情了。
一次语文课,我写了一篇文章“我和驼背母兔”,老师给了我一句红红的赞语“以物喻人,自然贴切!”看着这个赞,我也像长毛兔一样,红了眼睛,不知道是想起我妈还是想起那只驼背的母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