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A是2017年毕业来到北京的，算起来已经整整两年了。

两年前，她拎着一个行李箱，在北京站下车，迎接她的是一场可见度不足两米的雾霾，那会儿的她，除了一大包衣服，几本书，一无所有。

两年后，她在一家小互联网公司做运营，每天九点半上班，八九点下班，顶着拥挤的人潮，贴着地铁门踮着脚收腹吸气，像罐头一样，随着地铁的行进而晃动。

她几乎没有见过北京的黄昏，除了高昂的房租，常年欠款的花呗，日复一日的工作，依然一无所有。

为什么留在北京？

她看向窗外，阳光落在对面大楼的玻璃墙上，一片澄澈，「大概是，因为自由吧。」

其实北京这个城市，小A并不喜欢，太干，太热，风沙大，雾霾重。低矮的胡同，破旧的道路，拥挤的人群。早高峰的地铁永远挤不上去，高昂的房租永远让人捉襟见肘，出门不论去哪儿四十分钟起步，随便吃点小餐馆也人均一百。

也不是没有想过回家，只是一想到回家后的生活就会莫名觉得疲惫。

「因为我是个特别讨厌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小A笑着说。

「如果说人与人只见的关系是一条条线，那么家乡便是最重最密的那张网，父母，亲友，同学，所有的这一切从故乡萌生，在故乡交集，回到家，父母的期许，同龄人的压力根本无法逃脱，

但在北京不一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山高皇帝远，朋友少亲戚少，事儿也少。

不想接电话可以一直不接电话，不想说话可以整天整天不说话，床上躺两天也不会有人念叨，

没有乱七八糟的聚会应酬，没有XXX又怎么怎么不得了了的攀比，斩断一切不必要的关系与联系，听起来好像有点孤僻，但真的很轻松自由。

这就是北京带给我的，自由。」

不用去迎合家庭关系的自由，不用刻意获得任何人喜欢的自由，不用去面对亲戚同学舆论目光的自由，不用把自己放在故乡圈子的容器中的自由。

小Ａ望向窗外，「北京，除了自由一无所有。」

02.

今年是B先生来到北京的第七年。

七年之前，刚到北京，他的打算是打拼三年就回家，找个舒适的工作，结婚生子，保温杯里泡枸杞，过上舒适的老年生活。

七年之后，他却还在北京，没房没车，漂泊不定，就在一周以前，刚完成他的第四次搬家。

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来北京这么多年来，搬来搬去却仍只有这么点东西，七个包一装，一辆小面包车就带走。

七年北漂生活，他做过营销，做过产品，做过运营，行业跨度之大，从游戏到在线教育，现在在一家小互联网公司做网络营销。

七年里，他经历过拖欠工资，经历过非法裁员，与公司爆发过仲裁纠纷，也被黑中介黑过房租，扔过行李。

「那会儿每天去中介门口蹲，怎么威胁都不走，就要钱。好几千呢。」

「最后要回来了吗？」

「要回来一半吧，毕竟自己还要工作，实在耗不下去了，不过总比一分没拿回来好。」

「那你离开家这么久，就没有想过回去吗？」

他笑了笑，「怎么说呢，大概是不好意思回去吧。」

「当年出来，其实是想闯一闯的，拼着勇气，拼着热血，现在青春耗尽，一事无成，眼见得当初留在家乡的同学都混得比自己好，怎么好意思回去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弹了弹指间的烟灰。

「来的时候想的都是有朝一日衣锦还乡，结果到现在过年回家还得打肿脸充胖子。

但是都出来干到这份上了，回去又能干什么呢？小城市，工作机会太少了。」他笑了笑，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啊。」

好像自己的时间，都飘忽过去了，除了脸上的皱纹，鬓间的白发，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也就继续耗着吧，说不定，哪天就咸鱼翻身了呢？

在北京，机会总比家乡多的。

03.

算起来，C同学和小A差不多同龄，工作两年，已经换了三份工作。

她每次找新工作面试的时候，HR都会问她：你为什么跳槽这么频繁呢？

频繁吗？她瞪大了眼睛，还好吧，我觉得一年就挺长的了。

C很喜欢笑，一笑起来眼睛就成了两弯月牙，很可爱。

当被问及为什么来北京的时候，C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校招的时候拿到北京的offer，工资不错，就过来了。」

「后来有想过离开吗？」

「想过啊，但是离开也不知道去哪儿，去干什么。」

「说实话，我觉得现在挺迷茫的，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知道工作有什么意义。

我感觉工作于我，就像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每次换一个工作，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我弄清楚了我不喜欢做什么。

不喜欢就做不下去，所以如果能做满一年，我就觉得很长了。

我现在就像只鱼，哪里饲料多就往哪里钻，北京恰好是饲料多的地方罢了。

总有人说，诶，你一个人去北京闯荡，一定有很大的抱负和梦想吧。

其实挺搞笑的，哪有什么抱负和梦想啊，

只是刚好这里有份工作，就来了，来了也就凑合过了。

如果其他地方有更好的机会，我也会去其他任何一个城市。」

与C分别的时候，北京下起了久违的小雨，霓虹灯落在湿润的地上，化作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C站在屋檐下，望着沉沉的雨幕，看了许久，一步步走向茫茫夜幕中，她没有撑伞，细雨沾湿了她的头发，衣襟。

她说，大学的时候，有次下雨，雨很大，撑着伞衣服也湿了，于是索性扔了伞，和朋友一路踏歌而行。

现在想想，还挺怀念的。

她笑着，眼睛弯弯的，在茫茫夜色中，像一弯月牙。

2018年末，北京常住人口2154.2万，常住外来常住人口764.6万，占比35%[1]。

无数人的青春在这里挥洒，埋葬，从满腔热情，到黯然退场，从胜券在握，到无可奈何。

有人在这里功成名就，有人仍染飘若浮萍。它承载着自由也承载着迷茫，承载着机遇，也承载着失望。

这就是北京。

为什么留在北京？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可能为了自由，可能为了希望，也可能为了逃避，也可能只是一时迷茫。

但其实说到底，都不过是为了在有限的可能中，创造更多的选择。

小A依然在早高峰的地铁上随着拥挤的人潮晃荡；

B先生原本决定在五环外买一套房算是给自己多年北漂生活一个交代，看了一圈房价后，将目光投向了大兴；

C辞去了她的第四份工作，准备回家考公，结束迷茫而漂泊的生活；

明天，北京的地铁依然拥挤，街市依然繁华，不论你喜不喜欢，北京的雨，依然短暂而细密。

[1]数据来源：北京统计局《2018年全市常住人口发展变化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