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801年,30岁的白居易(字乐天)在长安结识了23岁的元稹(字微之),两人皆为对方的文采精华而深深折服,而且两人在政治上的见解十分契合,又有着相同的政治抱负,真可谓相见恨晚!
两人相识后,同时参加了吏部的制科考试,并且同时当上了校书郎。自此,两人交情日深。白居易作诗一首赠予元微之,诗云:
自我从宦游,七年在长安。
所得为元君,乃知定交难。
岂无山上苗,径寸无岁寒。
岂无要津水,咫尺有波澜。
之子异于是,久处誓不谖。
无波古井水,有节秋竹竿。
一为同心友,三及芳岁阑。
花下鞍马游,雪中杯酒欢。
衡门相逢迎,不具带予冠。
春风日高睡,秋月夜深看。
不为同登科,不为同属官。
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
知己相逢,心意相合。饮酒赋诗,听书赏花,好不风流自在。
有一次,元稹奉命出差,白居易和朋友在长安喝酒,美酒当前,他却觉得这酒寡淡无味,兴致缺缺。其实哪里是酒有问题,而是因为他想元稹了。于是白居易作了一首《同李十一醉忆元九》,诗云: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记得当时元白两人春日于花下共饮,醉了便折下花枝当作酒筹,多么的恣意快活! 只可惜好友此时出了远门,算算日子,今日元九该到了梁州了吧。
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二
公元815年,元稹被贬为通州司马,同年,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那些诗酒风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此后,元白两人只能互通书信,倾诉衷肠。
在去往江州的客舟上,白居易在微弱的烛光下翻读元微之的诗集,作了一首《舟中读元九诗》,诗云: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
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而病中的元稹在听闻好友被贬为江州司马的消息后,亦作了一首《闻乐天授江州司马》,诗云: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一个深夜读对方的诗读到眼睛刺痛也不在乎,一个听闻对方被贬后忍着病痛为其担忧,足可见两人之间的深情厚谊。
在两人分隔两地的日子里,有一夜白居易多次梦见元稹,于是天亮后,白居易赋诗一首寄予远方的好友。诗云: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
元稹收到这首诗后,既感动又难过。难过的是两人"相思迢递隔重城",难过的是他缠绵病榻恐时日无多,难过的是,相思如此,故人却始终不曾入梦,即使在梦中,两人也不得相见。于是他作了一首《酬乐天频梦微之》,诗云: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三
两个人最后一次相见,自分别后已经过去多年。当时白居易赋闲于东都洛阳,元稹官拜右丞,经过洛阳,有生之年得以重逢,两人悲喜交加。喜的自是有生之年竟能再次相见,悲的则是,此后一别,大概今生不复再见了。
两人醉酒洒泪,元微之投白二诗,诗云:
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
白头徒侣渐稀少,明日恐君无此欢。
又曰:
自识君来三度别,这回白尽老髭行。
恋君不去君须会,知得后回相见无。
吟罢涕零,执手而去。
白居易听了这两首诗,心里惴惴不安,直到不久后忽然传来元稹病逝的消息,预感成真,白居易霎时悲恸万分,不能自持。
元稹灵柩运回老家咸阳时,途经洛阳,白居易挥泪为好友写下祭文:
"呜呼微之!始以诗交,终以诗诀,弦笔两绝,其今日乎?
呜呼微之!三界之间,谁不生死,四海之内,谁无交朋?然以我尔之身,为终天之别,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
呜呼微之!六十衰翁,灰心血泪,引酒再奠,抚棺一呼。《佛经》 云:“凡有业结,无非因集。”与公缘会,岂是偶然?多生以来,几离几合,既有今别,宁无后期?公虽不归,我应继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
呜呼微之!言尽于此。尚飨。"
字字句句,渗透心血,饱蘸悲痛。
自此,世间再无"元白"。
四
元稹死后,白居易经常做梦梦到他,梦中两人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两人有时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有时在隆冬落雪时吟诗作对,煮酒烹茶;有时在春日繁华的长安街上,策马同游……梦中人依旧,梦醒时却是一场空,只留生者涕泪横流,湿了衣襟。
《梦微之》: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呜呼微之! 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当如何?"
当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后记:
传说,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间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这般深情厚谊,唯知己间方有之。
而元白之于彼此,恰如伯牙子期。
古人云:"曲高和寡,知音难觅"。
岳将军也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故而此生能得一知己,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若你有知己,愿你珍惜;若你无知己,便祝你早日寻到。
《佛经》曰:"凡有业结,无非因集。"
有缘自会相见,姑且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