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大姐把我搂在她怀里,时而搭在我身上无声的抽搐,时而又搂紧我嚎啕大哭。姐姐原本柔顺利索的辫子在我的身上搓得蓬松凌乱,我胆怯又心痛地望着她满面泪痕的脸,不知所措。
“姐姐,你不要哭!不要哭!”我一边轻声的安抚姐姐,一边想给她擦泪水。可是我的小手怎么也碰不到她月亮般朦胧的脸……就在我想极力摆脱束缚给她擦眼泪的时候,我醒了!
今天的午夜,我又梦见了她,梦见了我最爱的大姐30年前的模样。我早已没了睡意,有关她的画面又开始在脑海里倒腾~~
时光回逆到1986年,我们全家生活在湘北农村,过着清贫而辛苦的日子。我家共有六口人,不惑之年的父母和我们四兄妹,姐姐春梅最大19岁,我最小10岁,我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那个年代,农村的女孩读书少,姐姐早早的辍学在家务农。长姐如母,她除了忙农活外,还细心地照顾我们三个小的。我们也非常爱姐姐,兄妹中,我最听她的话,也最爱跟姐姐腻在一起
那年秋天的某个下午,姐姐小心地拿着用报纸包裹得严实的东西,把我叫到没人的地方,悄悄地对我说:“帮我把这个给海生哥好吗?就说是姐姐我给他的。”我双手接过东西,不敢出声,只连连点头。姐姐又神秘地说:“不准告诉任何人!包括爸爸妈妈。”我再次信誓旦旦的点头应是,然后兴奋的领命往海生哥家里跑。但我还是好奇地打开了外面的报纸包装,一双黑色灯芯绒鞋面的千层底土布鞋呈现在了我的面前~~姐姐偷偷的给海生哥做了一双布鞋。
在我似懂非懂的记忆里,开始搜索姐姐和海生哥在一起的甜蜜画面。因为爸爸常年在外做生意,两个哥哥还小又在读书,家里的体力活没人做,比姐姐大二岁的海生哥常常主动帮我们家干重活。海生家只有他和他母亲俩相依为命,姐姐为了表示感谢,也找机会报答他们。
忙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劳动;闲的时候,海生哥就去河边捕鱼回来,送给我们家。那时的海生哥高大魁梧,憨厚忠诚;姐姐明眸皓齿,善良勤劳。虽然记不清他们聊些什么,但是他们当时开心的样子,我至今仍记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海生哥和姐姐应该是能结为连理的,成为一对幸福夫妻的。可就在我帮海生哥送布鞋后的某天,改变了这一切,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
爸爸外出做生意未回,姐姐在地里捡棉花未回,两个哥哥在中学读书寄宿了也未回,家里只有妈妈和我。妈妈在院子里择菜,准备做晚饭,我正在做作业。
“春梅妈,在忙啥?”以说媒为生的刘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面笑容地来到了我家院里。
“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里来的呀?”妈妈一边陪刘阿姨寒暄,一边连忙起身帮客人搬椅子、倒茶。
“可能是俩人天生就有缘份!不过不晓得你家春梅有婆家没有?”刘阿姨一边端起茶杯,一边将手划过她不知擦了多少香油的黑发上,笑呵呵地问。
母亲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还是猜中了几分,但故做镇定地说:“我家春梅还小,不急着找婆家呀!”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我姐姐即年轻又漂亮,家里家外干活的一把好手,妈妈那里舍得将姐姐往外推呀!
“那就好!看来这个好事能成。我们村张书记的独子张旺看上你们家春梅了,张书记特意请我来做这个媒。”刘阿姨绘声绘色地说。
“张书记的儿子?”妈妈择菜的手抖了一下,望了一眼刘阿姨,继续择菜。
“是啊!你看张书记家条件多好呀!家里新建的房子又大又新,现在张旺买了一辆崭新的大货车在外面做生意,前两天他家刚添置了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呢!”刘阿姨眉飞色舞地越说越起劲:“要是我们春梅嫁过去了,那可真是享清福喽!”
妈妈说:“那我问问春梅她爸,看她爸怎么说,好吗?”妈妈是个喜欢周旋,且有分寸的女人,她懂得拿捏火候。
其实我们家大多数事情都是我妈作主,她这样说,心里是认可了几分,只是要通知一下家人而已。
这时,姐姐和海生哥有说有笑的回来了,海生哥扛着姐姐下午的劳动成果--------一大包袱棉花。喜出望外的妈妈见到海生后,平日热情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晚上,妈妈把刘阿姨来说媒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姐姐说了一遍,以为姐姐会接受这门婚事。可姐姐不同意也不说原因,低着头闷在那里不动。
妈妈急了,说:“我们家条件不好、负担重,我和你爸爸又挣不到大钱。你嫁过去有什么不好?张旺家的条件比我们村那家不强,再说弟弟妹妹们还小,需要靠你照顾和支持!”
“要嫁,我就嫁海生哥,其他人谁我都不嫁!”姐姐终于被逼无奈,说了实话。
“你这不知羞耻的婆娘!”向来强势的母亲,气急败坏地冲着姐姐嚷道:“海生有什么好?家里什么都买不起!再说还有个瘫子娘。你若过了门,什么都要你自己做,比娘家还苦!”
一直温顺乖巧的姐姐从来没跟家人顶过嘴,但这次破例了。她执拗地呆在那里,任凭母亲好说歹说,就是不支声。其实她支声了,母亲也未必听她的。
“我的好女儿,你现在不懂,到了妈妈这个年龄你就知道了,家境不好是要吃苦的。”妈妈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姐姐想到可怜的父母,想到要钱用的我们,只能哭丧着脸,无奈地说了声:“反正我不嫁他(张旺)!”就回房睡觉去了。
母亲也晾出了她最后的底线:“张家这么好,不嫁也得嫁!”
……
农村的夜晚特别的静谧,姐姐和我睡在一间小偏屋里,那天晚上我清楚地听见了姐姐的哭声。我不敢反抗母亲,也不懂得如何安慰无助的姐姐,只能不出声的紧紧抱着姐姐的手,任凭泪水无情地流。
第二天,姐姐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海生。海生哥立刻也请村里的李阿姨来说媒,母亲当时就果断否决了,还开始出面阻止姐姐跟海生哥来往。
自从刘阿姨来说媒后,姐姐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笑容,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愁。
母亲一面做姐姐的思想工作,一面接受来自张书记家和刘阿姨的殷勤询问与关照。就在母亲接受张家送来的500元见面礼后的那天晚上,我可怜的姐姐毫无征兆地服了农药。
第二天我醒来后,摸到身体冰凉冰凉姐姐才知道……
年仅19岁的姐姐就这么离开了我们,幼小的我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剜肉之疼,爸爸精神几乎崩溃,哥哥们都怨恨母亲,可怜的海生哥自此一蹶不振,十年后才找了个离过婚的女子平淡渡日。
母亲懊悔不已,整日以泪洗面,常常忏悔念叨,以至于后来我们三兄妹的婚事,她不再插手,任其发展。乡亲们也从妈妈这里吸取了教训,对子女们的婚姻大事都很开明。
今天的社会,在我们的视野里,个个都懂得明哲保身,权衡轻重。若谁还为爱情痴迷不悔,若谁还为爱情痴狂轻身,大概会沦为别人的笑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