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家快跑啊,巫灵来了,巫灵来了!”
雪夜里,阿长连滚带爬,神色慌张地挡住了民安镖局的队伍。
“哈哈,阿长你个胆小鬼,素日里,你不是老说城中巫灵传言,只是装神弄鬼吗?”阿珂收了鞭子,把它缠在自己有些肥胖的腰间。
“不,这回不像装神弄鬼,倒像是真的,我刚解完手,就看见一个黑衣女人双脚悬空来追我,说要索命!”阿长站起来,走到镖头秋无身边。
冷风一吹,阿长又是一哆嗦,惊恐地瞟了瞟四周。
夜色如水墨,天上只隐约闪着一颗星星;积雪莹莹,有点像发光的白地毯。
“镖头,我,我家里还有待产的老婆,这趟镖我不想走了,我要回家!你,你们小心点,听说这片地方容易,容易闹鬼……”阿长把东家预支的银两掏了出来,递给了秋无。
在火把照耀下,秋无的右手五只修长,映着火光,看不出有习武之人的粗糙。
阿长还了钱,拔腿就跑,他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
一缕白绫如雪,迅速缠上了他喉结突出的脖子。
随着阿长倒地的扑通声,有人惊慌跑开,大声叫嚷。
“巫灵奉承天意,子时作法,百鬼归家,凡胎肉体莫在外,莫在外,不顺从者,后果自负,后果自负……”
悠扬冷淡的女声萦绕天际,火把噼啪噼啪响,烧得正旺时,全部莫名熄灭。
大家被吓破了胆,有的晕倒,有的四散躲藏,只有秋无,安之若素地站在原处,坚若磐石。
一黑衣女长发飘飘未挽,面带黑纱,脚踝处的银色铃铛随着步伐叮铃作响。
“秋无,谢谢你,等我,过了今夜,我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说着,巫灵撒了迷香,跑向了队伍中间的红轿子,里面有个熟睡的少年,是当朝丞相独子——辛宝。
只要今天巫灵大仇得报,她就不用再当巫娘了。
“小灵,你真的不能放下仇恨,要杀人吗?”秋无薄唇微抿,轻启,拉住了女孩手腕。
“当年辛富强杀了我全家,你不是不知道,放手!你不是帮我的吗!”巫灵狰狞了面目,这一天她等了二十年!
秋无环住她的双肩,注视着美丽的眼睛,“如果你杀了人,你就会坐牢,我们之间,就没有可能了!”
巫灵有一瞬间犹豫,但是想到家人死去的惨状,她必须要报仇!
“秋无,我必须要报仇!你放心,我装神弄鬼二十年,有办法不被抓,到时候我就重新做人!”
秋无低眸,放开了她。
巫灵走到轿子面前,拿出了准备好的绳子,打算把人勒死。
“还不快杀了她!”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巫灵大惊,心想这好像是辛富强的声音,他不是中风偏瘫了吗?
她才疑惑一会儿,刀锋已入腰背。
是谁?
她回头,看见秋无面无表情的脸,雪夜令人颤抖。
“为,为什么……”她这么信任他,真心爱他,他为什么欺骗她,还要杀她?
秋无拿出巫灵送他的白色手帕,擦了擦匕首上的血。
“小灵,我才是辛宝……”
二
城东丞相府,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白衣翩翩的辛宝正在练字,家丁来报。
“少爷,门口来了一个傻子不肯走,你去看看?”
辛宝与家丁对视,含笑,语言全在心里。
傻子在府中住了下来,辛宝不惜重金养着她,花心思哄她安抚她,一有空就会陪她玩捉迷藏,扑蝴蝶。
巷中有人传言,丞相独子爱上了一个傻子,还有人揶揄说,傻子也不错,是个女的就行,能生孩子。
辛富强受不了别人的流言蜚语,给儿子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侍郎之女。
辛宝痛快地答应了,仿佛市井传言是假的,丞相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很是欣慰。
“这个傻女人来府里半年多了,我们好吃好喝待她,都是你说的,慈悲还孽债,现在你要娶妻了,不像样子,就让她走吧!”丞相看了一眼正在玩鸡屎的傻女人,不耐烦地说。
辛宝快步把人护到了身后,“不行!我要留着她,她要是走了,怎么活下去?我们岂不是又害了人,爹,积积阴德吧,我们可以养她一辈子,这样,这样,造福子孙啊!”
丞相若有所思地捋起胡须,“小宝,你老实告诉我,这个女人,是不是巫灵!我老觉得身形有些像。”
“巫灵已经死了,你亲眼所见,爹你眼花了,她不是她!她只是一个傻子,对我们没有威胁!”辛宝伸着双臂,有些激动。
丞相妥协,他想只要儿子安生地娶妻生子,为官治国,养个闲人也没什么。
中秋节的前一天,也是辛宝成亲的前一天,辛宝醉酒,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傻女人的房间。
“铃铛,你是铃铛,不是巫灵,你放心,我不会让爹赶你走的。我好不容易把你留在身边,虽然你什么都不懂,没关系,这样你也不会有仇恨!”
辛宝扑过来的怀抱太热切,打消了女人下毒的心,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
家仆准备伺候少爷起床迎亲的时候,发现辛宝睡在了傻女人的床上,不过那个傻女人不见了。
众人来不及多想,有条不紊地伺候新郎官,没发现床单上的一抹落红。
辛宝是在婚礼结束的时候,才得知铃铛不见了,不在府中。
他正要去找,被丞相拦了下来,“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你要干什么,那个傻女人不见了正好,你快进洞房吧,别冷落了新娘子。你岳父可是爹的好朋友!”
“不行,我要去找她!”辛宝摘了新郎帽,扯掉了胸前的大红花就要走,被喊住。
“你要是去,就代表铃铛就是巫灵,我会立马找人做了她,以绝后患!”丞相有些恨铁不成钢。
辛宝红了双眼,不情不愿地进了洞房,揭红盖头的时候,想起自己昨夜的一场春梦。
与新娘喝完交杯酒,他闻到了铃铛身上的香气,阔步出去,把一个背对他的女人拉进了另一间屋子。
他没有点灯。
“是你吗,铃铛,你回来了?太好了!”
对面的女人一身黑,却还是他熟悉的美。
“我不叫铃铛。”女人冷冷地说。
“对,你不是,你是我的小灵……小灵,我先把你藏起来好不好,明天陪你玩。”
“我也不是你的。”女人好像有点想哭。
“对,你也不是我的,小灵,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不该下药弄傻你……可是,小灵,我想让你在我身边,无忧无虑地和我在一起,小灵,昨天,我有没有……”
他想问,他有没有跟她一夜春宵。
“你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秋无。”女人说。
辛宝有些释然,“你,什么时候认得我的?”
“从一开始。”
“那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他知道,他们之间必须要死个人了。
“一个瞎子救的我。”
这个“瞎子”是秋无安排的。
“好,好……这酒我喝,我想问你一句话,你,真爱过我吗?”
“没有!”巫灵咬牙切齿,有泪水落下,她背过身去。
辛宝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爹是对不起你家,即使你爹发现了我爹受贿,我爹也不该杀他灭口……你要报仇,是对的。这酒里的毒,什么时候发作?”
“快了,秋无,你骗我,我骗你,我们扯平了,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辛富强中了我的慢性毒,应该活不过今年。秋无,我报仇了……”
辛宝好像嗯了一声,身体像被捕猎的小鸟一样坠落。
巫灵擦了泪,走出了屋子。
她走得太慢,过了一刻钟,还能听见辛富强和其他人的哀嚎。
终于,她等待时刻来了,她站在相府大门口,回头一看,对着她的是一圈冷箭。
“死女人,还我儿命来!放箭!”辛富强像一个疯狗一样叫喊。
四
第二年夏末,巫灵在一个雨夜早产。
是个男婴,稳婆打了他好久才哭出声。
巫灵气若游丝地问,“嬷嬷,辛丞相死了吗?”
“听说还没有,不过也是病入膏肓了,赶明你找个和尚打听打听,孩子有点小,不过你放心,应该没事。”嬷嬷说着,包好孩子放到了她身边。
辛宝死后,巫灵被佛光寺的小和尚空悦收留。
孩子百天的时候,巫灵收到了辛宰相的遗书。
直到那一天巫灵才知道,她能活下来,全靠辛宝在他爹面前求情。
原来,他们在死人堆里见第一面时,辛宝就知道她是柳家的遗孤。
辛宝,也就是秋无,跟他爹说自己会监视着她,不会让她复仇。
所以,辛宝在她面前伪装了二十年,只说自己是个邻家哥哥。
二十年,她在别人面前是令人恐惧的小巫娘,只有在秋无面前,能做片刻正常女孩子,一个无家可归的、又不得不装神弄鬼保护自己的可怜虫。
巫灵抱着孩子,对着青灯,读着信,想起秋无临死前为她挡的那一箭。
他已经身中剧毒,却还是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秋无的匕首插进她腰背的时候,她还问过他,你爱过我吗?
他说没有。
后来在一个冬天,那日大雪纷飞,佛光寺的住持亲自把一个孩子接住,目睹着一个女人撞柱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