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奇问道：“这与广元又有什么关系？”

    羽娘叹声说：“自打你走后，三九教便愈发散漫，那些兔崽子山匪习性死灰复燃，各处商家都被逼迫加收保护费，不依便使强。

    而且教中弟子多在本店赊账成风，我这小店哪经得住他们这么折腾？这不只得另谋生路么。”

    云游想他们定然是不满现状，不服蛮子和自己，是以又怀念起曾经占山为王的土匪日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云游总想将他们往正道上带，却又害苦了望坡城的百姓，心中自责不已，垂首默然。

    羽娘又问他现下作何打算，云游只摇头不语，想先把霜儿妹妹找到再说吧。

    花如影倒和羽娘慢慢家长里短的闲聊起来，途中吃些干粮，不知不觉便即到了望坡城。

    刚一入城，便见到三三两两的三九教弟子或靠或坐在墙边说笑着什么。

    只听一人笑道：“小张仪这小子这辈子也不枉了，最后还把那莫少城主的女人给拐跑了，你们猜那姓莫的都给气成啥样了？”

    另一人哈哈笑说：“听说那贱人早就怀了小张仪的野种，那姓莫的傻小子头顶都绿成草原了还傻乎乎的与她成婚。最好笑的是那贱人听说还是他的亲妹子，哈哈……这下可成了江湖奇闻，现在谁都当成了笑话在谈论此事。”

    “金兰城这下可算是再次名扬四海了，老城主旧情人轮番上阵，被逼疯了，莫子枫终成了莫疯子。少城主又娶自己亲妹子，还要给人戴绿帽子，哈哈哈……难怪他会怒不可遏的悬赏追杀那对狗男女，这羞辱谁人也受不了。”

    “哈哈哈……那是那是，咱们联手上了破天门和破浪帮，前途无可限量，兄弟们跟了咱广元教主，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几人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着，花如影冷眉一竖，手按剑柄，便要发难。

    云游急压了她的手，示意不可冲动。

    当下二人随着羽娘进入她安住的小屋，花如影颠簸劳累，用过饭后便回房歇息。

    云游则故土难忘，一回到望坡城便急着向黄土县的老宅赶去。

    落叶归根，他总是怀有着这样浓厚的乡土情节，那里有着云游所有快乐的童年记忆。

    一路人云游心中忐忑不安，实无法想象这么多年后的老家会破败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门前的那株参天古树还在不在了？

    他思涌如潮，老家的画面一副接一副的在脑海里闪过，脚上行的也快了，转过几个山坳，穿过片片桃花林，便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霎时间，安静的出奇。

    这里没有大城市的车马喧嚣，人声鼎沸，仿佛时光也停了下来，一切都那么轻缓。

    只有山林静美，花晨月夕，在簌簌的风穿枝叶的响声中不时还夹杂着清脆的间关鸟语。

    这种神秘悠远的静谧之美，却是小时候不曾体会过的。

    想那时候的自己真傻，总盼望着快些长大，盼望着去大城市里干一番事业，领略大千世界的繁华。

    可到头来，走遍千山万水，回首一望才发现，自己原来的地方本是繁华。

    世间极致的美，却是简单到没有任何人为的自然之美。

    这种美不止于色的享受，更多的是一种心灵上的慰籍，就像有一种抚平内心所受到伤害的力量。

    仿佛可以治愈灵魂，让人不由得心态平和，随着自然之景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所有的烦恼，恩怨情仇统统会被这股力量所融化消解，没有任何事是天地自然所包容不下的。

    这是一种博爱的力量，如万物之母宠爱着万物，瞧着芸芸众生折腾不休，最后伤了累了，又归于母亲的怀抱。

    云游置身其中，融于自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好似自己便是那花草树木，自己便就是那山川河流，舒展双手，化为大树，鸟儿在他的枝头来去栖息。

    他很是享受这种与自然亲近的感觉，双目微闭，只觉轻飘飘的，心胸舒畅，无以言传的美妙遍及周身，真正体会到了那种无我而无不有我的境界。

    云游缓缓行到那老宅门前，似乎又能看到听到霜儿妹妹撅起小嘴，喊着“云游哥哥”帮她摘树上野果的情景。

    他好强的如是一只猴子爬上了树，强忍着被枝条擦伤的痛楚也要将果子摘下。

    在云游心中，霜儿妹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单纯之极，时刻需要人来保护。

    他也希望霜儿妹妹一直保持着这种未入世的状态，入世之艰全由自己来替她抗着。

    已然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天真幼稚同样需要人来保护的孩子。

    云游望着茅草屋前亭亭如盖的古树，轻轻推动了悬吊着的秋千，不觉嘴角上扬。

    仿佛又看到了霜儿妹妹坐在秋千上，一荡一荡的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云游出了一会神，见柴门虚掩，轻轻推门而入，只听“吱呀”一声。

    云游一怔，吃了一惊，想多年荒废的老宅该当凌乱不堪，满是灰尘才是，怎么屋内一尘不染，打扫的如此干净？

    就连板桌木凳和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似整理清洗过一样？

    心下一喜，便脱口叫道：“霜儿妹妹，霜儿妹妹……是你吗？”

    他兴奋的大步向房中看去，然看了睡房却是空空如也，想莫不是他人路过此地暂居歇脚以用？

    正自思索间，忽听得门外沙沙的脚步声响，云游立时抢出门去，大喜叫道：“霜儿妹妹……霜……”

    却见门前立着一位少女，脸上脏兮兮的，衣衫也似被划破，隐隐透出血迹，双手捧着一堆野果，正这么呆呆的看着自己。

    云游惊道：“小……小仙女，你……你怎么会找到这的？”

    那少女正是清羽灵，陡然见了云游，双手一松，野果滚落一地，蓦地两行清泪失控，“哇”的一声，便跑来抱住云游大哭起来。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在这一刻也全都得到了回报。

    云游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不住安抚。

    清羽灵哭了良久，这才抹了抹眼睛，狠狠在他胸膛上捶了两拳，带着哭腔骂道：“死猴子，臭猴子，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说好带我走的，怎又把我抛下独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有多害怕？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半夜听到各种动物叫声，我真害怕坚持不住了。

    你死没良心，你是大骗子，大混蛋……”

    她每骂一句，便嗔怒的在他胸口轻轻击上一拳。

    云游心中感动，想她这样一位柔弱的女子在这偏僻的山林中过夜为的只是找到自己，世间除了奶奶实想不到还有比小仙女更关心自己的人了。

    心中酸楚，将她揽入怀里，柔声道：“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教你能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清羽灵松开了手，不想看云游难过的样子，笑了笑，有意逗他，叹声说：“哎，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说罢，云游看他惟妙惟肖的样子，忍不住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羽灵自己也跟着格格而笑，这种久违的轻松氛围再次寻回。

    “你怎么找到这的？我还以为……以为……”

    清羽灵嗔道：“以为我是霜儿妹妹对吧？让你失望了？你即是再有能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云游哪有失望，只心中欢喜，好奇道：“小仙女，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的？”

    清羽灵拉着他手，俏脸一扬，笑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

    我一路打听才找到的，总觉得你一定会回来这里，虽然等了好几天，但预感没错。”

    云游想自己一改容貌，许多人便识不出来，而小仙女却总能将自己认出，或许她和常人不同，不以相识人，唯以心辨人，我和她已然心心相印，是以总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可转念一想，又怎能让她随自己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小仙女本该有更好的人生才对，我只顾自己欢喜却要累得她一生受苦，岂不是太也自私了么？

    云游拍了拍她的小脸，柔声说：“好了，人也找到了，我没事，你也该回家了。”

    清羽灵心中“咯噔”一下，瞪大了眼睛，望着云游问道：“什么意思？”

    “玩累了总该是要回家的，你也是，我也是，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你是名门正派之女，而我则是魔教妖邪，人人切齿的汉奸国贼，门不当户不对，玩不到一块的。”

    云游说的颇为绝情，自也难受，清羽灵听了如是心口被人重重击了一拳，低声道：“玩？你……你一直当我是在和你玩么？”

    她这话一出口，眼泪霎时间又泉涌而出，云游哪里抵受得住，又狠不下心来，避转了身子，自顾说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是小仙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已成丧家之犬，不该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罪。

    我也不想做罪人，打乱你原本幸福完美的生活，你有师父三姑宠着，有师哥南山疼爱着，还有一大群师姐妹护着……还有……”

    不待云游说完，清羽灵突然打断，冲着他大叫道：“可我没有你……”

    只此一句，云游顿然语失，想一个人拥有的再多，却不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那也就失去了一切。

    二人相对而立，过了良久，云游长叹一声，面对这倔强的姑娘又妥协的将她圈进怀里，柔声道：“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好的姑娘，还偏偏让我给遇上了？”

    清羽灵双手环抱着云游的腰，仰头嗔道：“你知道我好便不该总是将我抛下，没有你，我拥有再多也是毫无意义。”

    云游若有所思，拍了拍她的小脸，叹声道：“世间情之一关最是难过，亲情爱情友情，这其中只能选择其一的话，我想我会选择你，因为在你身上，这三者全都有。”

    清羽灵立时破涕为笑道：“说你是书呆子又偏生懂得许多情话，说你是风流浪子，有时却又觉得你像个需要人来保护的孩子。”

    原来清羽灵见云游救了花如影撇下自己而去，又一时无法接受师父成为自己母亲的事实，是以大哭大闹了一场，便即跑了出来。

    几番打听，终于找到了云游的老家，她想如是小猴子回来见故居如旧定然会喜欢。

    故而打扫了两日，又摘了野果在此充饥度日。

    晚上住在这孤山中，阴风阵阵，一个人只吓得抱头大哭。

    这一切清羽灵本无法坚持，可一想到万一小猴子回来，便觉得什么也值了。

    她骨子里自有一股自我做主的倔劲，认定的人和事，谁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即便是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

    云游拍了拍她的小脸，已分不清是落小霜还是清羽灵，只觉得两种性格全然相反的人，却同样有着令他痴迷的灵魂。

    日幕晚霞斜穿进树林，直将二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拖的长长的，映照在地上。

    一对百灵鸟儿清脆的鸣叫着，飞在云游和清羽灵的肩头和手掌里来回跳跃。

    清羽灵一怔，惊奇的笑道：“这只是你，这只是我，你看像不像？”

    云游忽而叹声说：“可不管生时多么恩爱，终究都逃不了死别，爱的多深，别时便会有多痛。”

    信手一扬，两只百灵，各飞东西。

    清羽灵啐了云游一口，嗔道：“你又来煞风景，好端端的怎又说到死上了？”

    不知什么缘故，云游似乎拥有了某种预知的能力，隐隐觉得死亡离他们不远，心下不安，但又不想让清羽灵担忧，是以笑道：“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逃过死亡，老天可不管谁的感情好与坏。”

    清羽灵搂住云游胳膊，依偎在他身上，微笑道：“那你说，我们两个，谁会先死？”

    云游想了想，心中一痛，如是喘不上气来，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说：“如果真是如此，我希望先死的那人是你。”

    清羽灵一愣，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狠狠掐了云游一把，气道：“死猴子，为什么先死的是我，你怎么不去死呢？”

    她说完便觉得大是不吉，呸了两口，源源不断的悲伤之情涌了上来。

    云游握住她的小手，微微笑道：“我怕你承受不了那种离人之痛，便只好让你先走一步。”

    “那我真的死了，你会哭么？会为我报仇么？”

    云游脑子“嗡”的一声，登时一片空白，呆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敢去想，更不知道要怎么办？”

    清羽灵见云游表情痛苦，心下不忍，抚着他的脸，轻声说：“小猴子，别瞎想了，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是不是在担心怕把我连累了？

    放心好了，师父……她……她可宠我了，谁若要加害于我，整个普陀山都饶他不过的，没人敢拿我怎样。”

    她说的天真，好似便真没人敢害她一样，或许更多的也只是为了宽云游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