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苍鹭飞过竹林时,他将灵魂嵌入苍鹭之躯。他化作苍鹭,飞越森林和山峦,吞食鲜肉,忍苍鹭之饥,啼苍鹭之哀鸣,死苍鹭之死;一匹死去的胡狼横卧沙滩时,他的灵魂钻进胡狼的尸身。他变成胡狼,实体膨胀、发臭、腐烂,被猎狗撕碎,被兀鹰啄食,成为一具骨架,化成灰,飞散在旷野中。悉达多的灵魂重新返回时,已历经死亡、腐朽和尘化,以品尝轮回阴暗的醉意。他好似猎人,在新的渴望中瞄准摆脱轮回的出口,缘起的终结之处,无忧而永恒的开端。他扼杀感官,毁灭记忆。他从“我”中溜走,融入陌生的万物中。他是动物,是尸身、是石、是木、是水。但他总是重新出定,在阳光下或月光下重归于“我”,在轮回中打转,重新觉察到渴望。他压制渴望、又收获新的渴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悉达多只需要发挥想象力,苍鹭和胡狼考虑的东西就很多了。一下子想起来那个古早网图:一个秃顶大叔穿着泳裤腆着大肚子,以卧佛姿势躺在马路边,配文是“只要心里有海,哪里都是马尔代夫”。
人无法学会任何东西!我想,万物中根本没有我们称之为“修习”的东西。哦,我的朋友,只有一种知识,它无处不在,那就是阿特曼!它存在于“我”中,存在于“你”中,存在于一切中。因为我开始相信:这种知识最恼人的敌人莫过于求知欲和修习。
要说黑塞没读过老庄我是不信的。
我无权论断他人的生活!唯独对自己的生活必须做出判断。我必须选择,必须放弃。
谁又不是呢,人生的选择太多啦,倒也不是说一定有个正确选项,但要厘清楚选项的意义,可不是个简单事儿呦。
他环视四周,宛如与世界初逢。世界是美的、绚烂的;世界是奇异的、神秘的!这儿是湛蓝,这儿是灿黄,那儿是艳绿。高天河流飘逸,森林山峦高耸,一切都是美的。一切都充满秘密和魔力。而置身其中的他,悉达多,这个苏醒之人,正走向他自己。这初次映入悉达多眼帘的一切,这灿黄和湛蓝、河流和森林,都不在是摩罗的法术、玛雅的面纱,不再是深思的、寻求圆一的婆罗门所蔑视的现象世界中愚蠢而偶然的纷然。蓝就是蓝,河水就是河水。在悉达多看来,如果在湛蓝中,在河流中,潜居着独一的神性,那这恰是神性的形式和意义。他就在这儿的灿黄、湛蓝中,在那儿的天空、森林中,在悉达多中。意义和本质绝非隐藏在事物背后,他们就在事物当中,在一切事物当中。
自工作以来,干事儿的心思越来越寡淡,闲情倒是一日多过一日,说到底这样过活是不大合适的,可情绪上来也拦不太住,哈哈哈,那这样就也挺合适的。偷闲时候看山看水,实在没时间的时候晒晒太阳,隔着窗子看云慢慢进入视野又慢慢离开,有一分舒缓就先得一分舒缓吧。耳听为声,目遇成色,且由他吧。
情爱可以乞得,可以购买,可以受馈,也可在陋巷觅得,却唯独不能强夺。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大多数人仿佛一片落叶,在空中翻滚、飘摇,最后踉跄着归于尘土。有的人,极少数,如同天际之星,沿着固定的轨迹运行。没有风能动摇他,他的内心自由律法和道德。
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
悉达多学会做生意,发号施令,寻欢作乐。他学会穿戴华美的服饰,使唤仆从,在芳馥的水中沐浴。他学会品尝佳肴,也吃鱼、肉和飞禽。他学会享用香料和甜品,学会忘乎形骸地纵饮。他学会掷骰子、下棋,观赏舞女表演,乘轿子,睡在绵软的床上。只是他依旧自认与众不同,卓尔不群。对待他人,他总带着嘲弄的蔑视,如同沙门蔑视俗人。当迦摩施瓦弥不安、愤怒,自觉被冒犯或为生意烦恼时,他总是轻蔑的袖手旁观。随着秋收季和雨季的往复,他的蔑视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乏力,优越感逐渐平复。随着日进斗金,他也沾染了世人的优势和胆怯,而他羡慕世人。他越和他们相像,就越羡慕他们。他羡慕他们拥有、他却欠缺的对个人生活的重视;羡慕他们强烈的快乐和恐惧,羡慕他们为不安又甜蜜的幸福感二不断坠入爱河,羡慕他们不懈的爱自己、爱女人、爱他们的孩子、爱名望金钱,羡慕他们热衷于诸多盘算和期盼。他无法效仿者孩童般的快乐和愚蠢。他学会的,恰是他最难接受、最蔑视的东西。在一夜狂欢后的清晨,他时常长久中辍、疲劳倦怠、浑浑噩噩。当迦摩施瓦弥的牢骚让他感到无聊时,他易怒而不耐;在掷骰子输光时,他夸张的笑声过分响亮。他看起来依旧比旁人聪敏、明智,但笑容极少。一些富人常见的面貌渐次显现在他脸上:焦躁、涣散、无情、贪而不足、饱食无度。富人的灵魂病逐渐侵袭他。
既自以心为行役,奚惆怅而独悲。
我失去了财富,或财富失去了我。他已不在。世相之轮飞转,婆罗门悉达多在哪里?沙门悉达多在哪里?富有的悉达多在哪里?无常之物更迭迅速。
我们一定会被改变,花否定叶,果否定花;我们也选择了去改变,种了想种的,得到该得的。
他想,我的人生之路确实古怪曲折。少年时,我只知神明和献祭;青年时,我只知苦修、思考和禅定,我渴求梵天,崇拜永恒的阿特曼;壮年时,我追随忏悔者生活在林中,漠视肉体,忍受酷暑严寒和饥饿之后我又奇迹般的与佛陀和他至高的法义相遇,关于圆一世界的真理如血液般在我体内奔涌,但我又不得去告别佛陀及其伟大学说。我和迦摩罗学《爱经》,跟迦摩施瓦弥学做生意,赚钱又输钱。我学会养尊处优,满足肉体。我是去精神家园,兼疏思想,忘记圆一。不是吗?在这慢长曲折的路上,一个男人成了男孩,一个思考者成为了世人。而这条路又十分美好,然而我胸中之鸣鸟尚未死去,这是怎样的路!为重新成为男孩子,为从头再来。我必须变愚蠢、习恶、犯错,必须经历厌恶、失望、痛苦。可我的心赞许我走这条路,我的眼睛为此欢笑。为收获恩宠,重新听见“唵”,为再次酣睡,适时醒来,我必须走投无路,坠入深渊,直至动了愚蠢的轻生之念,为了重新找到内在的奥特曼,我必须先成为愚人。为了再活,我必须犯罪。这条路还会引我去向何方,它如此古怪,泥泞不堪,或许是个旋回。它自便吧,我愿随它走。
命运无法探知,占卜和祈愿都只是盼望罢了。老和尚的哲思永远不过时——吃饭的时候想吃饭,睡觉的时候想睡觉,念经的时候想念经。只是,谁也不能太上忘情,心波一起,哲思什么的也就都抛去九霄云外,只剩辗转与挣扎了。
亲口品尝尘世的一切很好。尽管孩提时我已知道,淫乐和财富不属于善。我熟知已久,却刚刚经历,不仅用思想,还用眼睛、心灵和肉体经历,我庆幸我经历了它。
我来、我见、我思嘛。
我的生活也是一条河,这条河用幻想而非现实,隔开少年悉达多、成年悉达多和老年悉达多。悉达多的前世并非过去,死亡呵重归梵天并非未来。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一切都是本质和当下。
人独自行过生命,蒙受玷污,承担罪过,痛饮苦酒,寻觅出路。难道有人曾被父亲或老师一路庇护?亲爱的,你相信有人能避开这道路?或者小悉达多能,因为你爱他。你愿意保他免于苦难和失望,但是就算你替他舍命十次,恐怕也不能扭转他命运一丝一毫。
人生的孤独,就是无论什么,都不能替别人,也不能被别人替。
一个探求之人,往往只关注探求的事物。他一无所获,一无所纳。因为他一心想着收获,被目的左右。探求意味着拥有目标。而发现则意味着自由、敞开、全无目的。可敬的人,你或许确实是位探索者。但你却因努力追求目标,而错过了些眼前事物。
小时候看动物世界,狮子老虎追猎物的时候,哪怕过程中看到另一只离他更近的,也很少会换目标——可能这是本能吧。
世界并非徐缓地行进在通向圆满之路,世间的每一瞬皆为圆满。一切罪孽都承载宽赦,所有孩童身上都栖息老人,所有新生身上都栖息亡者,所有将死之人都孕育永恒的生命,没人能看清他着的道路。强盗和赌徒的路或许通向佛陀,婆罗门的路或许通往强盗。在最深的禅定中存在这种可能——时间被终结,认识过往、当下和未来的生活为同时。这时,一切皆为善、圆满和梵天。因此在我看来,时间存在的一切皆好。在我看来,死如同生。罪孽犹如神圣、聪明如同愚蠢。一切皆有定数,一切只需我的赞赏、顺从和爱的默许。这样于我有益,只会促进我,从不伤害我。我听便灵魂与肉体的安排,去经历罪孽,追逐肉欲和财富。去贪慕虚荣,以陷入最羞耻的绝望,以学会放弃挣扎,学会热爱世界。我不在将这个世界与我所期待的、塑造的圆满世界比照,而是接受这个世界,爱它、属于它。
换成人话就是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写下的,“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完成和被完成是同时实现的,事物也是相互依存的。但如果要把这一切视作等同,我却不能。比较和评价一定存在,只是角度选择的问题,绝圣弃智仅是一种理想状态,胸有邱壑不作臧否也没有几人办得到。爱它?属于它?算了吧,有时候尝试理解都都是在恶心自己的灵魂。爱所爱的、讨厌所讨厌的就挺好,可有时连这个,想要做到都不那么容易。
对于我来说,爱乃头等要务。审视世界、解释世界或藐视世界,或许是思想家的事。我唯一的事,是爱这个世界。不藐视世界,不憎恶世界和自己,怀抱爱,惊叹和敬畏地注视一切之物和我自己。
“攻人勿太严,教人勿太高”, 且不论黑塞这一堆呜哩哇啦并不是什么普世人生指导方案,哪怕是,违背情感去做也是扯淡,自反而会挣扎得不要不要的。借用几句电影台词,阿甘讲Follow your heart,兰彻讲all is well,总之就是别扯什么爱不爱,先认识自己、 接受自己、别和自己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