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鬼云青》

第一章 桃花村

孩提时,中原有一个小村子,开满桃花,漫天的粉色若浪如霞,凝在头顶,动在云下。那人是如此说与我听的,开始只是一句又一句无,时饮杯中烈酒,再到后来,便已泪如雨下。泪珠滚进酒杯,他一仰脖,将满杯的辛辣苦涩灌入喉中。

    听那人说,当年的战争,自他懂事便有听闻,只是未曾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因为那场战争被踏的支离破碎。

那人名叫云青,父亲是一个有些文墨的穷酸书生,费劲腹中文墨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云青一名。云青小时候有一玩伴,名字简单的很,就唤作小桃。云青与小桃自幼玩在一起,一起摇风车,一起摸青虾。有时,也会并排坐着,听村外回来的人将关外的那场战争。

    云青的父亲本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多读些圣贤书,但云青死活不依,总把父亲的书简拆散,再四处扔掉。云青告诉父亲:“听外面回来的人说,突厥军横行,我若单读满腹诗书,可能保我性命?不如纵我习武强身来的实在!”。。。。。。父亲终是没有拗过云天,放罢了让云青读书的想法。

村子里并没有什么习武之人,云青想学武,却无人可教,他便只好折下庭院中一节桃树枝,把那桃树枝当做长枪,终日在村中胡乱耍舞。父亲摇头,这孩子分明是借口练武去耍了嘛!我当初是怎么同意的。。。。。。云青一人对着树桩胡乱打着,小桃就在一旁看着,有时玩弄着手中折下的桃花,有时搓着爹爹给做的竹蜻蜓。

“云青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卖力啊?”“你没听外面回来的人说啊?外面在打仗,什么英雄男儿都去上阵杀敌了,我也是英雄!我也要上战场!”小云青头一仰,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玩的。。。哎,云青哥哥,要不咱们去看看陈老伯的桃花酒酿的怎么样了!”云青擦擦头上的汗:“恩,走!去陈老伯那,咱们偷他一些酒尝尝~村子里的人说陈老伯酿的酒最香了!”

云青与小桃一开始只是用木枝蘸着大缸中的酒尝一尝,再到后来,两个小娃娃终是没有抵住美酒的诱惑,不知不觉间喝了很多。待到陈老伯发现他俩时,二人已经互相倚靠着睡倒在酒缸边了。“小娃娃喝什么酒嘛。。。还醉了。。。”无奈之下,陈老伯只得抱他们进屋,给他们盖好被子。等到天色已黑,仍不见这两个小娃娃醒来,陈老伯只好出门去告诉他们的家人了。“看来这俩娃娃今天是要在我这老头家里睡一宿喽。”说罢,陈老伯披衣出了家门。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今晚,这个小村子将会遭遇什么。。。。。。


第二章夜屠桃花村

雁门关外,戎狄三千,趁着夜色,攀上十丈城墙,强夺了通天雁门,一路南下杀去。突厥的铁蹄踏上桃树村时,丝毫没有因为漫天的美丽桃花而动容,弯刀起,银光落,突厥军嘶吼着屠杀了村中所有的百姓。青云和小桃被及时返回的陈老伯藏在了装酒糟的大缸中。两个小孩蜷缩在大缸中,互相抱着,听着外面可怕的嘶吼与喊叫声,哭成一团。但他们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外面世间的惨叫声完全遮盖了两个孩子绝望的哭救声。

云青与小桃在缸中躲了好久,直到外面已经静寂了好久,直到已经有光线透过压缸盖的缝隙照在二人的泪眼上。

云青推开盖子,外面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所有的房子都已成了一堆堆漆黑的木头,有的残骸仍在生着曳曳火光。原本遮天的粉色桃花,也都已成了地上的灰烬。硝烟气味与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混合在一起,毫不留情地告诉这两个孩子,在他们躲在大缸中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

。。。。。。


第三章新的人生

两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两个身无分文的孩子,两个从“屠杀场”逃出来的孩子,一路乞讨来到了一个大城镇,却不幸被一个坏透了心的拍花子瞄上。用花言巧语与一顿饭菜骗取二人的信任后,拍花子将小桃与云青带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内,将他们关起来。后来的一天,小桃被拍花子独自带走,便再也没有回到那个破烂的小院内。或许是上天对小桃仅有的一点怜悯,小桃被拍花子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老爷夫人将小桃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小桃成了林家的小姐,更名林锦姒。

云青在发觉事情不对以后拼命逃了出来。又在城中开始了乞讨的生活,但刚刚乞讨了两日,便因乞讨剩饭与一群小乞丐产生了矛盾。云青势力单薄,很快便被一群人打翻在地。正巧曹府的教头看见,出手救下云青。曹教头看云青一身的瘀伤,便带着云青回了曹府,让他修养在曹府中。至此,这二人的世界便被命运无情地扭曲着。

曹府是将门世家,一心衷心于李唐皇室,府中良将无数,数十年来一直为朝廷镇守着边疆。府中大帅见云青身体也还算精朗,便命他跟着府中将士一同习武。此后,云青便拜摄远大将军曹阳为师,习枪法,精弓箭。

再说林锦姒,阴差阳错进入了豪门成为林家小姐,老爷夫人给她请来了有名的师者教授技艺。锦姒渐渐也变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要说最精,却是舞姿。锦姒本就一身雪肌,柔若无骨,再有名师相教,倾城曼舞的身姿早已在高官贵族之间流传开来。

小桃去了哪里,云青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好在曹府并未让云青改名,只是让他改姓为曹。所以当小桃差丫鬟去打听云青的消息时,虽费了一些时日,终还是打探到了云青的下落,并差人偷偷送了书信去曹府。就这样,二人一个身在帅府,一个身在名门,虽没有办法相见,却是总有书信往来相通。

讲到这里时,那人微微苦笑着,眼中尽是温柔,似是想起了两人之间的书信,良久不语。我也不打扰他,只是端着手中的短脚瓷杯,等着他讲接下来的故事。


第四章出征(云青)

转眼间,距突厥夜入雁门也有十个年头,朝廷决定再与北狄一战。出征之重任,自然是落在了曹府,云青亦要随帅出征。起行前,曹府众将齐到北门城下,退去上衣,抽刀划破手臂,任血流进面前的白瓷碗中。在满城百姓的注视下,将帅们引针沾血,在每个人的后肩处刺下了一个鲜红的“火”字,这是曹府的传统,每有重大战事便会在每个参加战斗的将帅后肩刺一个“火”字,如若还能平安归来,则在庆功宴上再补刺一横,刺成一个“灭”字。云青的后肩尚无刺字,这将是他的第一个刺字,而有些老将的后肩已有七八个刺字,记载着他们在沙场上的峥嵘岁月。

出征之日在即,云青收到了小桃差人送来的三件东西。这三件东西都由红绸子裹好,由平日送书信的小童带来。拆开第一件,是一坛桃花酒,小童说,此为小姐为公子准备的出征酒,望公子此去平安。拆开第二件,是一杆长枪,银底烫金纹,枪颈挂白缨,枪头两尖四刃,双面各刻一朵盛桃花。小童说:“公子,这是小姐花重金请名匠打的一杆筋木杆鎏银烫金枪,只是还未取名。小姐望公子提此枪上阵杀敌。”拆开第三件,是一封书信,信中言尽不舍之情,说尽心中难言之事。信中一段如此写道:

应怜我,粉妆玉琢。应怜我,盈盈红袖。应怜我,滴露芳枝。应怜我,流年豆蔻。不及那一字花绣,贴着身儿,伴君长枪诛敌寇。。。不能为君拭缨枪,不能为君披戎装,只得杯酒送君往,愿君阵前破寒芒。。。

(注:以上部分均为歌词改变,出处为《纹身》、《闻战》,如果有小伙伴觉得抄袭不可饶恕的话。。。。。。你去打小桃呀

北门既开,将士战马三十万,浩荡北上诛敌寇。一时间马鸣尘扬,城中百姓皆来送行。阵前云青提枪跨马,一身银装白甲,紧跟曹帅马后。云青的双眼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但是直至走出城门,他依旧没有在喧闹的人群中找到一个人拥有他记忆中小桃的模样。

而此时城南林家,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第五章出征(锦姒)

林家在朝为官已有十数年,虽然事事小心,却还是在不周之中触怒了朝中千岁。这千岁在朝中也是只手遮天的人物,随便给了林家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便要将林家上下满门抄斩。为了给这次出征振威,更为了让皇上宽心,千岁特意挑了军队出征那天来抄这个“通敌叛国”的罪人的家。林家有女极善舞,这一点千岁也是清楚的,特意交代不可伤及林锦姒分毫,他要将林锦姒进献给皇上。

行军一月有余,三十万大军终于到达北疆,此时的北疆已是朔雪纷飞,放眼望去,千里之中尽是白雪茫茫。寒风吹,枪难握:朔雪落,步难行。。。。。。

此时宫中,虽也是白雪飘飘,但是大殿之中却歌舞升平,一派热闹景象。林锦姒一身暖色盛装,面戴轻纱在大殿中踏歌起舞。两侧琴弦钟乐,似乎都是由她一身曼舞而出。水袖翻,云底漫,舞鞋踏出世间万花,指尖生出九州细雨。龙椅上的皇上满面笑容,侧位上的千岁眼神不停地在锦姒与皇帝之间变转。

入宫后的锦姒被直接送入了教坊,专习曲舞,以供皇上观赏。林家满门被灭又使锦姒重新坠入了十年前的无尽痛苦之中。而不同的是,身边已不再有云青可以让她靠着肩哭泣。

只身一人入宫,锦姒终日以泪洗面,几度欲轻生,却最终都因记忆中的云青挺了过来。她要见云青,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再见到云青,她要为了云青活下去!锦姒终是成了宫中教坊的一等舞姬,一舞倾城,无人可比。坊中舞师曾说过这舞只有皇上才能欣赏,锦姒行礼言谢,心中却言这舞是为一人舞,不是当今圣上,而是云青。


第六章初战

塞外沙场,马鸣风啸,云青雪中威立阵前,眉宇间隐透英气。敌将单手提着斩马宽刀,黑翎插顶,斜眼看着这个白甲小将,丝毫不将云青放在眼里。对峙良久,敌将轻笑一声,连云青的姓名都不屑问,抬起左手,微微一勾,轻蔑地挑衅着云青。云青却毫不含糊,催马便向前冲去。胯下一匹墨骑板肋赖麟驹,黑风一般卷着白雪直逼敌将。

云青催马冲击时手上并无起势,长枪斜背在身后,枪尖划破空气直闪银光!敌将也向前冲去,提起大刀,看准两马相交的时候将大刀狠砸了下去。云青猛然向后躺身,躲过落下的大刀,同时猛转枪头,余光瞄到敌将的脖颈,一枪扎去。这一枪真如银蛇吐信一般,枪尖贯入敌将左颈后又从右颈穿出!马蹄疾奔,抢也不做任何停留,被云青一把抽出。殷红的鲜血被枪尖猛然带出,擦着马尾星星点点洒在一行马蹄印上。

云青左手勒缰将马停下,这时已经冲到了敌军阵甲前,朔风吹落抢上血红。云青低额抬眼,冷冷看着眼前五百甲军。敌营的两名副将与五百士兵全部被眼前一幕所惊呆,他们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将军已歪身跌入雪中。云青轻勒马头,转身踱步回营。一时间战场上如此寂静,没有战鼓震天,没有厮杀怒吼,只有马蹄踏在冰土上的哒哒声,铁甲相碰的声音和军旗的猎猎声。

云青一直从两军阵前踱马回到了军帐,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刀剑音响。事后得知,两军士兵并未交战,敌营五百先锋铁骑,全部降于唐军。经此一役,白将云青与他的折桃银枪名声大震,所有见识过他那招穿喉刺的兵将也都深深被他所折服,敌将亦然。

军中有一白甲小将,两军斥候部队相遇之时,阵前仅一枪便将敌将刺落马下,凭一人之魄力强压敌营五百势气,使唐军平增俘虏五百。这样的英勇事迹必然传到了宫中,朝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各级官员茶余饭后也都在谈论此事。这事不仅传到了皇帝耳中,也传到了锦姒耳中。初听到白甲小将阵前一枪破敌,锦姒并未想到那就是青云,毕竟曹府军中使枪的将领不在少数,一身枪法使得行云流水如蛟龙出海一般的也大有人在。但当听到此人所用长枪名唤折桃时,锦姒的心似被猛击一般,她心中隐隐地想,却又暗暗坚定,那人就是他的云青!

皇上以为这样的人物应当受到嘉奖,立作三军表率,便颁下一道圣旨,立召云青进宫。“有此骁将,朕深感庆幸。此人乃朕之福,江山之福!”

驿官快马加鞭,不敢有片刻歇息,直从皇宫飞奔至边塞。人马更换,圣旨不停,待云青接旨时,他正和曹府众将讨论御敌的方法。敌军在与唐军交战数次后,也渐渐有了经验,摸到了唐军的打法,再凭着塞外之人天生的蛮力与坚韧,时而也可以破败唐军,拔营南下。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更变唐军的阵型战法,以打敌军措手不及。突如其来的圣旨一路闯入曹将大帐,甚至都未等守将喊出一声圣旨到,便听驿官翻身下马开口喊到:“云青何在,速来接圣旨。”

。。。。。。

“这。。。。。。大敌在前,我身负御敌大任,怎能轻易离开沙场进宫去见圣上呢,这,这是兵家大忌啊!可否回禀。。。。。。”云青握着手中的锦帛圣旨,一脸的为难。

“将军,小人只是一个小小的驿官,您让我如何回禀。”

“云青,你去吧。既然是皇上下旨,没有人可以更改的。你只记得早去早回便可,这里有我们几个曹家军的兄弟守着,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曹离说道。“父亲那里我会替你说的。”

“好吧,记得和师父说清楚点。”云青点点头。

云青未上驿官一同带来的驿马,而是提枪上了自己的墨麟驹,回望一眼营帐,一路向长安奔去。


第七章相逢碧雪园

阵前靴刀决死生,宫中美人尤歌舞。皇上召见云青是在碧雪园,丛树之中一块青碧色的大石被整块雕成了一座舞台,歌女舞姬便是在此为皇上表演,皇上的龙亭帐与玉石台隔着一条细水河,河中尽漂着各色花瓣。

当云青一身铁甲提枪跨入园中,皇上正在龙亭帐中饮酒观舞,而舞台之中,水袖轻翻的妙姿舞者,正是林锦姒。云青慢步从台后走上玉石台,原本宫中除配刀侍卫外,一律不准任何人持兵刃,然而皇上却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枪,有着何等的魄力,可力压五百兵甲。千岁为了皇上的安全考虑,只得让云青由远及近从后侧上玉石台,隔着细水河面见皇上。

身后的脚步声愈加清晰,锦姒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也愈加强烈,她知道皇上要召一将进宫,就在这里,那可是云青啊!锦姒的身体愈来愈僵硬,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皇上终于下令让停了歌舞,命云青再上前一些。锦姒搭袖于腰,低首退在一处。云青踏步上前,铁甲擦过锦姒的衣袖,那一刻,锦姒是多么想要抬头看一眼这身边的少年啊!但她不能,行礼者不能抬头,否则便是意图弑君。

“下面的小将,可是曹府云青?”皇上笑颜问道。

“正是末将,曹府曹阳将军麾下曹云青。”

“啊!”锦姒不禁讶出声来,猛然抬眼,没错,那就是云青!就是她的云青哥哥!身旁的银枪,正是她送给云青的那杆长枪!

“朕听闻你习得一身精妙枪法,一招穿喉刺便取了敌将姓名,此事可真?”“禀皇上,确有此事。”“朕还听闻,你有一杆蛰涛枪,锐不可当,可是真?”“禀皇上,末将手中便是,但它不像外人所传名叫蛰涛枪,而是折桃。”皇上偏头问道:“是哪二字?”“折为折断,桃唤桃花。”

皇上听完一阵大笑:“折桃?哈哈,这样刚硬的长枪,为何会起一个如此柔弱的名字。倒还真不如所传蛰涛一名。干脆就改了名吧!”

云青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圣上,末将自幼生长在一个中原小村中,村中满是桃树,小村子也便叫桃树村。末将自幼好武,村中没有铁匠,我便只好折下桃枝做枪,自己胡乱练着。直至后来,敌寇破雁门,夜屠了我们整个村子,除我与另一玩伴外,全村再无生还。这‘折桃’二字,便是末将与回忆的唯一牵挂了。”

“如此说来,你也为苦命人。也罢,此枪就叫它折桃!”

一番对话,勾起了云青的往事,触动了皇上的心绪,也引湿了锦姒的眼眸。儿时相随成影,少时未逢一面,多少日夜惦念在心中的云青,此刻就站在她身畔。她想轻声唤声云青,但是喉咙却像封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云青后来和皇上说了什么,锦姒再未听清楚。皇上命云青退下时,云青低头缓步退后,再与锦姒擦身而过时,他瞥见身旁舞女的侧脸,心中猛然一惊,骤然停下了脚步。她的侧脸,为何会感觉如此熟悉!她,好像在哭?

“爱将,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末将。。。。。。告退。”云青再次挪步后退,眼睛不自地在那舞姬与青碧色的舞台之间游移。他觉得自己的感觉有些不真实,厚重玉台下的裂纹隔着透明光亮的釉色将玉石分成了一面面镜子,镜子中胡乱映出了许多的东西,然而他却看不清究竟映出了什么。忽而深色的玉色又像是一个个深邃的峡谷,诱他的思绪坠下,混乱不堪。

一直退步到碧雪园的白玉圆门,云青才敢稍稍抬起眼眉。看一眼玉台,细水河后的皇上已经移驾走出了碧雪园,只能刚刚看到那两名皇上身后举着孔雀羽扇的宫女刚刚消失在视线中。玉台上,乐仕舞女们还在弯腰行礼,刚刚那个舞姬一身蓝白舞裙弯身低颈静静立在玉台的一边。

云青褪下目光,转身将那杆折桃枪轻轻收在身后,一人走出这一城深宫。


第八章老将军

驻京武官敬重云青的功绩与人品,想留云青在府中住一夜,饮酒推杯。云青本想连夜出京返回疆场,但武官挚情相邀,实在不好推辞,便同意进府借宿一宿。武官在大堂摆开八仙宴,山珍海味流水似的被端上大桌。

“大人,您这太客气了。我只是曹府中戎边在外的一届小将,怎好劳您如此费心,实在是破费了。”云青抱拳说道。

“哎,不说这个。你这后生好生骁勇,这魄力,英雄出少年啊!”

。。。。。。

推杯换盏之间,二人都已喝了不少。

“小兄弟啊,你在。。。外为国效力,是条汉子!老夫。。。当年也曾策马杀敌,好不。。。痛快!。。。。。。但,这战场不比朝廷,朝廷更是。。。阴险的很,你可。。。晓得?”

“哈哈,老将军您喝多了!好好的聊什么朝廷,来来来,再喝一杯,这真是好酒。”

老将军一把单手握住云青举起杯子的手,捏下云青手中的酒杯。低着头苦笑的说:“我为何非要于你这后生喝这一场,我想再感受你这生猛的后生气啊。当年我也拥兵数万,替朝廷扫过边塞反寇,可是我当年太过血气方刚,自以为立下了不世之功。因看不惯那阉狗左右朝野,又仗着战功在身,非要与那阉狗一较高低。但是,但是呢?啊哈哈!!!哈哈!”说到这里,老将军一把捏碎手中玉杯,双拳砸的梨木大桌子咚咚作响。

“那阉狗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反诬我拥兵自重!可怜那糊涂的先帝,竟然真的信了那阉货!将我的兵权一削到底,全营收至京内。说的好听,留我驻守京畿重地,可是我手中只有那三百人!三百人!几万兵将就那么拨给了阉狗的外甥,一个连枪和矛都分不清的毛痞子!我自此再无兵权,每每若想出京阉狗便说我是要擅离职守,若是进宫,又必定阻拦。你看看我,这么多年了,身上的生气还有几分。。。。。。”

云青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位老将军,不知该说什么。老将军提起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像是要把什么压回身体里一般。“那林家,林大人为人忠厚老实,几十年在朝中也步步小心,怎料还是犯了那老阉狗。落得个家破人亡,满门被抄的下场。”

“林家,城南林家?!”云青猛地瞪圆双眼,直直看着老将军。

“对,就是城南林家。。。满门被抄那天,正是你们曹府出征之日。林大人被说是通敌叛国,我呸!”

“满门。。。。。。那林锦姒呢!”云青声音陡然提高。

老将军抬眼看一眼云青,轻轻撇嘴又低下头去。“你怎么只在乎一个妮子。。。林锦姒舞跳得好,被那阉狗带进宫去给皇上跳舞去了。跳舞去了。。。。。。”

云青的思绪猛然又被拽回到皇宫内的碧雪园中!那名舞姬!那张侧脸,是林锦姒,是小桃!!!一刹间,云青只觉得气血上涌直冲天灵,身子近乎站起来。然而很快,云青的身子就像被抽空一样,瘫软地跌坐在木凳上,只觉得一阵眩晕。

。。。。。。身旁的老将军早已醉倒,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云青却一夜未眠,呆坐在凳子上,一直看着大堂外的天空泛起白光。

天刚微亮,云青起身进老将军书房写了一封信,压在酒盅下,一人骑马出了京城。

返回边塞的一路上,云青脑海中始终萦绕着小桃,自幼时到现在,他与小桃的点点滴滴被他来来回回想了个遍,虽然这些事在老将军府那晚就已经被反复忆起多遍,但她还是止不住自己的思绪。关于小桃的回忆就像一条蛇一样死死地缠绕着他。


第九章接兵狼牙

云青一返回军营,正好赶上唐军与狼牙接兵,还没有喝接风酒,就接到了曹阳将军的军令,命他作为副将,立刻上阵前助战童罡。云青催马从唐军方阵间卷尘而入的时候,童罡正和狼牙的一名大将大战回合。童罡也是曹府的人,是曹府中少数有着外姓的将军,他比云青入曹府时间要晚一些,年纪却比云青长两岁。当年童罡一人叩开曹府朱门,指明要见曹阳将军,说自己有一身本事,愿意入曹府为国家效力。守门的兵卒横枪阻拦,却被他用力掰折了枪杆。闯进曹府后,童罡曾与宣威将军曹恩打过几回合,虽然最终输的很惨,但一身的功底还是让曹恩决定说服曹阳留下童罡。

骑在阔头棕马上的狼牙将,是名叫克格扎哈的持槊大将。此人曾与唐军交战多次,自有一个别称翻尾蝎。唐军已有几员大将都被他所杀,他不仅一杆铁槊舞的虎虎生风,力道刚猛异常,还善使暗器,不少唐军大将都中过他的袖里箭,所以他才有的这翻尾蝎的外号。

童罡手持一柄朴刀,窄身宽头,刀柄处印刻菱形纹,身长虽比不上克格扎哈的铁槊,但这口朴刀能砍善刺,刀路也更加灵活。童罡右手持刀,左手拽缰绳,与克格扎哈已经在两军阵前来去几个回合。胯下的战马把干燥的土地踏的如细沙一般。童罡再次催马拉开距离,反身将朴刀自下向上挑出,克格扎哈猛然仰头,刀尖擦着他的喉头和下巴厉声划过。紧接着扎哈双手脱缰握槊,横着将铁槊抡圆了砸在童罡身上,因为自己的马跑的急,距离已经缩小,这一下子扎哈并没有能把槊头砸在童罡身上,只是槊柄砸在了童罡空出的右肋上,一下子将童罡砸下马背。

童罡斜着身子摔下马背,在地上顺势滚了半圈,脚使劲一蹬地,挺身向反方向跃去,右手一挥,砍伤了扎哈坐骑的一条后马腿。那阔头棕马嘶叫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克格扎哈没有准备,情急之下库管卷进了马镫的扭环之中,无法抽出。那马上百斤的重量,一下子全都压在了克格扎哈的左腿上,再加上马鞍的金属边角,直接把扎哈的大腿骨断成了两截。痛苦的喊叫声立刻冲出扎哈的喉咙唳声喊了出来,但很快就成了痛苦的呻吟声,童罡已然起身奔到扎哈身边,用尽力气猛然下沉,将自己的膝盖顶在了扎哈的脖子上。扎哈只能拼命试着从这致命的锁喉中争取一丝空气,但丝毫没有效果。

克格扎哈挣扎着抬起自己的右手,艰难的上挑自己的中指,随着一声轻巧的机簧声响,一根银色的袖里箭从克格扎哈的手腕下方弹射而出,直直扎向童罡的耳下,随着一声紧俏风声,袖里箭在童罡的耳后开出了一条血槽。

童罡下意识一个翻身没躲过暗箭,却给了克格扎哈喘息的机会。克格扎哈左手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铁槊,用尽力气刺向童罡,一下子正好刺中童罡的左肩,殷虹的鲜血渗出来,将童罡本就是红色的战袍染成了近乎黑色。童罡忍痛后退一步,将铁槊退出左肩,又猛地向前擒住了扎哈的右手,耳后和左肩的痛楚让童罡异常愤怒,他要生生掰折克格扎哈的手掌!

手掌被一点点向后弯着,克格扎哈感觉到了一种绝望的痛苦,他突然使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手掌抽出,却又被童罡擒住,但这对扎哈来说已经足够,他挣脱出了无名指。童罡死死握着扎哈的三个手指,再次将扎哈的手掌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但他竟然发现扎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童罡心想:“这家伙什么意思。怎么还笑得出来?”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克格扎哈将空出的无名指使劲下压,他击发了第二支袖里箭!这支袖里箭藏在克格扎哈的手腕上方,银箭射出,直接扎透了自己向后弯曲的手掌,因为被极度弯曲而呈白色的手掌瞬间炸开了一朵血色的红花。像从克格扎哈的手心中射出来一样,袖里箭霎时就飞到了童罡的面前,这时他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去反应了。袖里箭扎扎实实扎进了他的左眼眉骨上,鲜血像春天解冻的泉水一样潺潺流进他的眼睛中,他眼前的克格扎哈渐渐被一层红色覆盖,那样的笑更加诡异。

袖里箭作为以巧取胜的暗器,只以出其不意来扭转乾坤,从来不像镖刀等暗器来以数取胜,再加上因为要靠绑在手指上的铜线来牵动机簧发射,危险性更高,所以每个使用袖里箭的人几乎都是十分小心的只装配一管。然而扎哈为了能在战场上取得更大的优势,竟然在一只手臂上绑了两支袖箭,分别以中指和无名指向不同的方向牵动击发。

巨大的痛苦霎时如炸雷一般在童罡的头颅炸开,这痛苦更加激发了童罡的怒气。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被人用箭射伤的猛虎一样,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童罡的两只手像钳子一样死死钳住克格扎哈的右手,一手抓手掌,一手握手腕,再不给克格扎哈任何摆脱的机会。童罡拧腰转肩,不断的在克格扎哈的胳膊上加力,克格扎哈疯狂的扭动着身子,嘴里狂乱地喊叫着,胳膊却发出几声恐怖的类似炒豆子的嘎嘎声。猛地一下子,童罡将扎哈的整条胳膊拧转了一整圈,尔后松开了自己的双手。扎哈的那条胳膊就像一条粗大的麻绳一样从童罡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的血泊中,将满地的马血砸出一层闪光的水帘。克格扎哈这条胳膊,被拧的筋骨尽断,算是彻底废了!

童罡伸手握住自己眉骨上的袖箭,一声怒吼,将袖箭拔出。鲜血随着袖箭涌了出来,彻底遮住了童罡的整只眼睛,此时的童罡就像一个半面野鬼一样,圆睁的右眼喷散着怒火,而布满鲜血的左脸就如厉鬼附身一般。童罡握着那支袖箭,将血反复得擦在扎哈的脖颈上,箭头又露出了闪光的银色。

袖箭在自己的脖颈上反复的摩擦,巨大的恐惧已经让克格扎哈忘记了浑身的剧痛,他不断的求饶着:“不。。。不!!!别杀我!求你了!!!别!别!别杀我!。。。不。。。唔。。。”此时童罡已经将袖箭慢慢插入了他的嘴里,缓缓地用手不断的下压袖箭。克格扎哈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还能动,想要伸手阻拦童罡,可是手臂刚刚抬起,就被童罡猛地踩回到地上,童罡这一脚力道十足,直接踩断了他的手腕。

突厥阵前,三名副将看见自己的大将被马压在身下的时候就有些坐不住,想要冲上前去进战,但是又看童罡左肩被扎哈所伤才又稍稍压下自己的情绪。现在,他们再也坐不住了,互相对看一眼,喊着杀声领着千军万马席卷而来。云青一看,也摇枪催马,领着兵马众将如云一般向敌军压去。云青的墨麟驹快过敌军副将的战马,率先冲过童罡和扎哈,直奔敌方副将冲去。刚刚冲过童罡几步,云青便与敌军副将冷面相对了,云青眼疾手快起手将冲在最前面的副将挑落下马,然而还未收枪,另外两名副将已经越过云青直冲童罡冲去。云青已经来不及调转马头,翻身从马兜中抽出一把手弩,顺势侧躺在马背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弦响,敌军另一名副将也应声摔下了马背,一根短箭正扎在后心。

此时童罡正脚踩着扎哈已经断掉的手腕,一手慢慢地将袖箭压进扎哈的嘴里。“童罡!小心!”听到云青的一声大喊,童罡猛然抬头,敌将已经策马奔至他面前,一杆掩月刀就要撩到他面门。童罡猛然翻身,将敌将的一招夜海捞月躲了过去。

那副将眼见童罡躲了过去,也不勒马回头,直接翻身跳下了马背,拖着掩月长刀反身向童罡奔去。临到跟前,那副将双手连续挑刀,撩起了滚滚尘土,童罡因为左眼被血封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再加上一个不小心,右眼也被扬起的尘土封住了视线。一下子成了瞎子,手中也没武器,在掩月刀前,童罡彻底成了一块滚刀肉。副将飞身跃起,空中翻身一周,使尽全力将一招杨戬劈山劈向童罡头顶。

童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努力听着敌方的动静,然而到处都是战马的嘶鸣声与将士的喊杀声,毫无疑问,这一刀劈下来童罡必死无疑!

正当童罡心焦到了极点,突然听到头顶一声清脆的金属磕碰声,紧接着就听到一声破空的风声在耳边转瞬即逝。当掩月刀将要劈到童罡的时候,云青将将策马赶回,长枪前伸,挡开了劈下的刀锋,掩月刀顺着童罡的右肩重重砸到地上,半个刀身都进到土中。云青虽然挡开了掩月刀,但是巨大的力量同样震飞了自己的折桃枪,他努力抓住枪杆,不仅没有留住枪杆,还将自己带下了马背。

一下子三个人都从马背上的骑兵成了地上的步兵,那副将看到自己一对二,虽然心里暗叫不好,但是并没有胆怯,重新抬刀横着砍向了童罡。云青猛地扑向童罡,将童罡扑倒在地。童罡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清晰的听见了那熟悉的刀锋割入身体的声音。云青救了童罡,但是自己的后背被刀锋刮到,绽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顾不上自己的伤痛,云青又迅速起身,抬起拳头一拳将敌将砸倒在地,飞身骑在他的身上。敌将扔开长刀,双手死死卡住了云青的喉咙,手指用力掐着云青脖颈两侧,虎口却使劲向上顶着,想要把云青的喉骨压入气管中。云青使劲下压下腭,不让对方压准自己的喉骨,左手一把捂住了对方的眼睛,用手掌死死向下压对方的额头。云青咬紧牙关,抵抗着痛苦的憋胀感和眩晕,右手下伸从靴子外侧摸出用磁石固定在细小刀鞘中的靴刀,抬手自右向左极其迅速地将刀锋划过敌将的脖颈。敌将只觉一阵寒凉横贯整个脖颈,便一命归西。

。。。。。。

这场战役,终是唐军胜利,期间云青想尽快将童罡送回军营接受治疗,但童罡坚持作为主将理应力战到最后。云青只好用水囊里的酒洗开了童罡被尘土封住的右眼,让他好再上马参战(云青的水囊里从来不装水,只装桃花酒,这也是经过曹阳同意的)。用酒洗眼,辣的童罡呲哇乱叫,云青也只好没好气的说一声:“活该。等回去处理你的左眼的时候看你怎么办。”“啊啊啊,疼疼疼!云青你轻点!我没得罪过你吧,轻轻,轻点!”经历过刚刚的生死一战,二人并没有过多的心悸,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再说那克格扎哈,童罡翻身躲夜海捞月的时候,袖箭还没插得很深,还没有直接要了扎哈的命,那根袖箭就一直插在他的嘴。在经历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抽搐之后,他才渐渐断了气,去见了已经在黄泉下等着他的那三名手下。

。。。。。。


第十章对话曹阳

唐军的大营内,医官在给童罡和云青处理伤口,童罡坐在太师椅上,医官的针药箱放在一旁,云青则平卧在一旁的行军床上,他们周围围了一圈的人。每每医官一碰伤口,童罡就大声喊疼,他不仅在医官碰自己的伤口时喊疼,还在医官给云青处理时帮着喊疼,这么一来引得众人一阵发笑,云青也只好忍着痛喊他闭嘴,结果又是一阵笑声。

“何事这么好笑啊?”一个硬朗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大帅!”

“大帅!”

众人纷纷给曹阳让出一条路来。曹阳先是看了看云青背上的伤口,说道:“伤口倒是挺长,不过吓唬人的,没啥大事。”说完拍了拍云青的肩膀,然后扭头看到童罡。童罡仰头坐在太师椅上,白布压在左眼处,歪着头看曹阳。

“来,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曹阳轻轻掀开了那块白布。

“恩,挺深。看样子是扎骨头里了吧。哎你睁眼啊,我看看眼睛有没有事。”

童罡微微睁开眼睛,但是发现左眼看到的东西都有些模糊,他甚至看不清大帅的脸。他努力又睁大了一点,想要看清楚些,但是他却发现别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怪异的表情。

曹阳也愣住了,但他发愣的时间要少于别人,很快他就又把白布盖在了童罡的眼睛上。“不错,挺帅的。”

听到这话,童罡有些摸不着头脑:“哎哎哎,大帅,我还没看清呢,别盖上啊。”

“以后再说,现在先养一养。”说完曹阳便扭身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停下来说:“云青,等会儿来跟我说说战场细节,童罡好好养着,先不用来了。”

。。。。。。。

帅帐中,云青将他看到的所有都告诉了大帅,最后大帅没有再问军阵战法,却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云青,此次进京,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啊?”曹阳不愧为曹府大帅,不仅战法精妙,更能识人观相,他在交谈中发现云青似乎有些阴沉。虽然云青在他这个师父面前极力保持一种沉稳的状态,但那种失落和悲伤却不断的从眼神细小的游离中飘渗出来,一丝不差全部被曹阳看在了眼里。

“师父。。。是,我遇上了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师父。”云青那种极力维持的沉稳瞬间崩塌,他扭过头去,嘴角轻轻抽动着,泪水一齐涌上眼眶。曹阳伸出手去轻轻搭在云青肩头:“遇到了什么,跟我说说吧。”

。。。。。。

云青如实告诉了师父自己在宫中遇到小桃的事,以及他们之间小时候的事情。云青一副极度崩溃的表情,深宫似深海,进到宫里面的人,有几个是还能再出来的?小桃的命运似乎已经被人写到了铁板上一般,那么清晰,又那么不可更改,云青感觉到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无助。

曹阳轻轻叹口气,云青自入曹府以来一直跟着他习武精练,但他从来没有过问过云青之前的事情,只是知道云青父母双亡。不曾想云青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曹阳也不免感到惋惜,宫中的事,不是谁能说得清的。

“云青,事已至此。暂且这样吧。”曹阳的声音出奇的风轻云淡。

“师傅,暂且这样,什么意思。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吗。”云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曹阳。

“否则你还能如何,宫中不同于军中,更不同于市井之中,纵然你千般不愿,万般不肯,圣上宫中,你人微言轻,如何救得了她。”曹阳又长叹一声“更何况小桃是被大太监杨玺进献进宫中的,谁人还敢从他手中救人啊。”

本就几近崩溃的云青,听师傅这么一说,更是觉得绝望至极,霎时思绪乱作一团,胸中鼓胀难当,耳边爆出隆隆巨响。天旋地转之中,云青又听师傅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和你师娘,是奉旨成婚。”


第十一章深宫之中

林锦姒自碧雪园回去后,将自己关在教坊中自己的房内,独坐妆台,一夜不语,第二日姐妹再见她,已是满面憔悴两眼通红。

众人拥上来围着锦姒问怎么回事,锦姒只是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并不作答。待到练舞时,锦姒丝毫没有心思在舞蹈上,看不下去的教坊署令叫停了音乐,对锦姒厉声喝道:“你给我听好了!你能在这儿跳舞仅仅是因为你是一等舞姬,但不意味着没人能代替你!林锦姒,你自己什么出身不知道吗!若不是圣上还算欣赏你跳舞,你能呆在这宫中?!你给我回去好好想想去,这位置不用你跳了。”

锦姒低身行礼,转身退下了练舞台,身后窸窸窣窣传来几声窃笑声。

练舞过后,平日里跟锦姒相处不错的两个姐妹来她的房内看她,锦姒已经换下了舞裙,素衣坐在床上。两个姐妹一左一右坐在锦姒身旁,轻轻询问出了什么事。架不住两个姐妹的一声询问,锦姒的眼泪又忍不住地滑落下来,两姐妹慌忙替锦姒擦泪水,但锦姒哭的更凶了,起初的哽咽啜泣一下子变成了失声痛哭。

最后,慢慢止住哭泣的锦姒抱着姐妹从头到尾述说了自己的往事,从小时候陪着云青玩耍偷酒,那一夜的屠杀,后来的被林家收养,再到最后在碧雪园又遇云青。

听完锦姒的述说,两姐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都静静抱着锦姒,心中不知是惋惜着锦姒和云青,还是自己的命运。


第十二章白鬼赤瞳

“我和你师娘,是奉旨成婚。”

曹阳将军当年领着五万精兵,抵御边关八万来犯敌寇,不仅大胜而归,而且回朝时部队又扩军两万人。先皇龙颜大悦,一道圣旨,将当时礼部尚书齐大人的三女儿嫁入了曹府。

奉旨成婚,没错,圣上若是下圣旨,那么谁也不能违抗。若是能以军功换圣旨,请求圣上将小桃嫁给自己,那么就算是杨玺那个什么千岁也不能干涉。

以我一身功绩,换我一生之爱!云青暗暗下定决心。因为抱定了这样的决心,以后每次上阵杀敌时,云青都格外刚猛。为了能让自己的军功更大些,战场上的云青下手狠辣,从不留情,以致敌营中又有了云青这白衣小将的一个绰号:白鬼。

童罡的伤口在养了一个月后也差不多好了,只是他那左眼眉骨处受的伤给他身体带来了一个永久的改变,当时的鲜血布满了眼睛,而现在鲜血化不开了,红色染透了他的整个眼球,好在视力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战场上的童罡本就以勇猛善斗著称,力大好勇得他总是挥着一口朴刀劈来砍去,招式向来大开大合。现在因为眼睛变红的缘故更添了几分煞气,敌人对他更是忌讳。

至此,敌人的黑杀令中除了原本的几个曹府本姓将领外,又多了两人:白鬼云青,赤眼童罡。

而曹府,在他们口中又有了一个更加中土化的名字:阴曹府。


第十三章百鬼夜行

至童罡云青斩杀扎哈一班众将以来已有一月有余,虽然战事大胜,而且云青在这一月内也多次请缨参战消耗不少敌军,但怎奈敌人似铁了心的一步不退,像一根楔子一样死死钉在塞北丘陵地中,丝毫没有退兵打算。更令众将不安的是,前线斥候来报,还有一路大军向着丘陵地增援而来,一旦让这两路大军汇合,唐军若再以寡敌众将难有胜算。

鉴此战况,曹阳决定,抽调精兵夜行百里突进,奇袭突厥大营。

曹阳下令,中路大军,右翼军,西前锋骑兵营各抽调三百余人,兵分三路从三个方向冲击狼牙大营,不论战况如何,只准马上冲击砍杀,不准恋战停留。

中路骑兵由云青带领,右翼军骑兵和西前锋骑兵分别由曹固和曹诩凌统领。三路骑兵共计九百七十一人,戌时同时出发,到敌营附近后分别埋伏在周围,听由中郎将曹诩凌命令发起突袭。

云青率领中路骑兵夜行至敌营辕门正前方,又命队伍分成两队埋伏在大道两侧。这抽调的九百多人都是唐军中的骑兵精锐,马匹也都训练有素,百号人马排成冲击阵型后,马匹纷纷侧卧在地,骑兵也都侧躺在地,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在战马起身同时翻身上马,瞬间发起冲锋。

云青屏气看着远处军帐前的敌军大旗,又看看四周,今天他有着不同于别人的任务。

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踏地的声音,云青扭头,看见童罡牵着他的马走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跟大帅说了,来帮你。”

“行,先把赤影压下来。”

童罡轻轻拍拍马脖子,赤影慢慢压低了身子,侧躺在童罡身边。

北疆的夜风阵阵,将士们一片沉寂,只是压着身子看敌营中摇曳的篝火,等待着夜色下的冲杀。

突然,大营左边响起一阵马蹄奔腾声,但即使在月光的映照下,还是看不清那里有一队骑兵。这次行动前,曹阳传令所有人都换上黑色夜行衣,就连兵刃也都涂成了黑色,所以直到一队人马冲到大营周围被火光照亮的地方与敌人接兵,才能看清那一个个生猛的骑手勒马擎兵的身姿。

西前锋骑兵冲到敌营后并未直接冲杀进去,而是绕着大营的大半个圆弧将所能够到的火盆全部用事先装在马背囊内的沙土盖灭,所能砍倒的营帐全部砍倒,引得一片混乱。这时,身穿黑衣的曹诩凌一把扯下身上的黑斗篷,漏出了斗篷下雪白的披风。

这便是号令,中路,右翼两路骑兵立刻上马冲击,先是中路两队合一队,而后大道之上中路右翼两军合一军,最后冲到辕门前又与西前锋骑兵合成一路直直冲着大营深处冲去,只留下一百来号人在没有篝火的大营外侧游走砍杀。

骑兵所到之处,篝火尽数被沙土扑灭,敌军大营就像被数百只厉鬼席卷一般,黑色的人马到来之处尽是一片黑暗,就像漫开的水泊一般浸灭了点点火光。黑暗之中,突厥军那米白色的军服显得十分惹眼,明晃晃的刀兵更是像烛灯一样告诉幽灵一般的唐军我在这里!

相比于突厥的米色军服,曹诩凌的雪白色披风才是最最引人注意的,在夜色中就像有人用香杆子把黑色的布烧了一个洞,漏出黑布下的白布一般。这一片白色就这么来回冲击游走着,就像引鱼上钩个诱饵一般,把一批批的突厥兵引到身边。那些急于将那片白色砍落马背的突厥兵们纷纷被不知何时冲到自己身边的黑影扎穿刺透,死的稀里糊涂。

这雪白的披风不仅是诱饵,更是令旗,一路骑兵在夜色中如何作战砍杀,全凭这一面“白色令旗”。突然,曹诩凌猛然撤掉自己的披风扔到地上,随即爆声大吼一声。狼牙兵这才发现,如此混乱的战场,叫喊的只有自己人,唐军骑兵真的就如鬼魂一般没有一点喊杀声。但随着曹诩凌的一声大吼,众唐军也都纷纷大吼起来,那声音就像在一阵嘈杂的风声中响起的一声闷雷。

曹诩凌的披风已被纷纷踏上的马蹄踏成了一片灰黑的破布,但在大营的更深处,又有一人扯下了自己的黑色斗篷,露出了斗篷下的雪白披风!

这次掌控“白色令旗”的是右翼骑兵统领曹固,他麾下的骑兵在刚刚并没有过多的参与绞杀,而是悄悄刺进了更深入的地方——突厥军的统帅大帐前!右翼骑兵的目标,是敌营大帐!

这突然的之间白色的移动,也使突厥兵更加疑惑和恐惧,恍惚之中又有不少人被西前锋骑兵们收去了性命。

右翼骑兵马背囊内装的不是沙土,而是桐油,毛毡等极易燃烧的引火物。这一路骑兵毫不吝啬的将这些引火物全部抛向了敌营大帐,这些东西本来也是要分给敌军的粮草和箭库一些的,但现在看来敌人把这些东西都藏放到了营地最后方,突进去实在不容易,索性全都扔给了最高大漂亮的统帅大帐。这些东西往大帐上一抛,引起的大火霎时间将大帐变成了迸溅着无数耀眼火星的宝塔,舔起的火舌有数丈之高。

敌军的大帐算是彻底完了,但是这华丽美艳的焰火宝塔之中却并没有敌军统帅。早先西先锋骑兵引起的骚乱惊扰了突厥统帅,多年的沙场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待在大帐中那就是等死!所以他早早就跑出了大帐,不过这统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坐到这么高的位子,胆小之辈不挂帅,他并没有逃,而是去亲自指挥了一路自己的骑兵。


第十四章狼牙链骑兵

右翼骑兵火烧大帐之后,见并没有什么敌人出来接战,便转身融入西前锋骑兵一同加入那场夜色绞杀战中,以争取战果最大化。唐军殊不知没有什么敌人出来接战,正是敌人在进行反击前的蓄力,这场绞杀战,猎手和猎物,马上就要互换角色了。

右翼与西前锋骑兵还在进行着黑暗之中的砍杀,虽然以寡敌众,但黑色的掩护使他们拥有绝对的优势,唐军的伤亡情况并不严重。

突然之间,战场上空响起了巨大的号角声,那是两排双人巨型战号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号角声把所有人都震慑住了。敌军的号角唐军听不懂,但是很快,他们就会明白了。

四周的突厥兵纷纷躬下身子,唐军预感到不好,但是为时已晚。远处,已有唐军骑兵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接连摔下马来,被地上躬腰的突厥兵乱刀砍死。

如果说刚刚唐军似鬼影一般由远及近给突厥兵带来巨大的恐惧,那么现在,轮到唐军来感受着巨大的恐惧了。

唐军的骑兵还在莫名其妙地从马上摔倒下来,有的士兵奋力喊着:将军有埋伏!将军快逃啊!!

隐隐听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的还有自己同伴痛苦的喊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但自己根本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怪物,每个唐军士兵都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突厥的统帅身背将近百场的沙场战绩,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虽然没能预判到唐军的突袭,却第一时间发现了唐军骑兵的小把戏,反手用这把戏给唐军回了一个大礼。他从大帐跑出后,直接跨马奔向了自己的骑兵营,他下令,所有的骑兵一律不准出战接兵,而是换上和唐军一样的黑袍,又命副将从军械库中取出狼牙链,将每条链子浸入黑漆中。他要以牙还牙!

这狼牙链是这个骑兵营的宝贝,整根链子是用牛的后蹄筋一根根搓成,外面缠绕数层铁丝。而致命的部分是密密麻麻捆在这链子上的各种兵刃刀钩,有死死固定在上面的,也有用铁链悬挂在上面的,不仅有这些大的兵刃,链子上悉悉索索嵌满了各种十分细小的尖刺倒钩。作战时由两名骑兵各执一端,一齐向前冲击,中间的狼牙链便自然将碰到的敌人重伤并勒下马。

那号角声,就是狼牙链出击的信号。

在这一片黑暗中,五十多条狼牙链从一个方向同时冲击,不用担心已经躬下身子的同伴,只需以最快速度向前冲,就能收割唐军!在这场百鬼夜行的奇袭中,突厥统帅成功的将一场暗夜奇袭转变成了三岔口,而在这黑暗中较量的双方,突厥军现在有着绝对的主动权,狼牙链横扫而来,这是真正的战场收割。而这场收割最主要的目标,就是那面在黑暗中最最明显的“令旗”。

曹固也想到了这一点,猛然把身上的白披风扯掉。现在唐军丧失了全部的主动权,再有这面令旗也没用,若是众将士情急之中都向他围拢过来,那将会是巨大的伤亡,倒不如扔掉这“令旗”让兄弟们在黑暗中尽量分散开。

“散开,散开!都散开!”曹固大声地吼叫着,周围的士兵见状也都大声吼起来。

“怎么回事。”已经快潜到敌人校场的云青心里一惊。这场突袭,大帅下令除转交令权和紧急情况,否则不许喊叫,这一声声“散开”是怎么回事。

“童罡,曹将军他们那里出事了,你快去看看。”童罡点头刚要回转马头,云青转念一想:“带上我一半兵马!”


第十五章撤返

童罡领着云青一半兵马返回来一看,战场上满是突厥兵拿着兵刃胡乱砍着从马上跌落下来的黑影,耳边满是一阵一阵痛苦的哀嚎声。放眼望去,战场之上看不到白色的披风,出事了!震惊之余,童罡听到一阵阵刀兵相碰的声音,不是那种刀剑互砍的有力声音,而是悬着的刀兵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金属音。

“狼牙链!”童罡猛然倒吸一口冷气:“这样下去会死光的!下马!”

“将军,大帅说过不许下马战斗。”

“不下马,你是想死在这吗!下马!”童罡显得怒不可遏。“给我喊,让他们都下马!”

“下马!”“都下马!”“唐军都下马战斗!”“别在马背上,下来!”战场上的唐军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也都纷纷翻身下马。

过了一会儿,童罡又大喊:“现在还在马背上的都是敌军,都弯下身子,杀!”三路骑兵一下子都变成了步兵,战局,又被童罡扭回了五分!相较于地上的敌军,唐军仍有黑衣做掩护,相较于马上的敌军,地上的唐军也可以肆无忌惮的砍杀了。只要弯着腰,狼牙链便失去了作用,而现在还在战场上策马奔跑的,必定是敌军,什么也不用管,直接砍马腿!

而接下来的战场,成了更加诡异的京剧三岔口。突厥骑兵发现唐军都下马了,虽然有些吃惊,但也都翻身下马变身步兵了。突厥统帅刚刚只以为会进行骑兵间的战斗,没有料到会演变成地面的混战。

地面上,虽然唐军和突厥骑兵都是一身黑衣相互之间无法分辨,但是突厥骑兵一抽出骑兵刀,那月光下忽明忽暗的刀刃便瞬间标识了自己的身份。

这突厥军个个都是塞北狂野的汉子,发现自己的骑兵刀会让自己处于劣势之后,竟然都丢弃了自己的骑兵刀。俯身拾起地上的狼牙链,不顾双手和臂膀被狼牙链上的尖刺刀钩划得伤痕累累,硬生生从狼牙链上拆下了各种各样浸过黑漆的武器,彻底与唐军混在了一起。

这时候,最可怜的成了那些身穿米色军装的突厥步兵,身边的黑影既有同伴又有敌人,即便是面对面撞上了也死死握着手中的兵刃不敢动手。唐军自然不愁目标的问题,只要是米色军装的肯定是敌人,杀!

但是,和突厥骑兵混在一起的唐军一旦动手砍倒了一个突厥步兵,就会瞬间被身边的突厥骑兵攻击,而这突厥骑兵身边的唐军又会来攻击他,如此一来,一小片地方便会瞬间演变成一场黑衣人之间的混战。而这种混战往往时间很短,因为双方一开打就会很快又分不清敌友,被迫停下来。几个黑衣人相互握着兵器对立着却谁也不动手。战场之上,出奇的寂静。

突厥统领想过要放箭雨来彻底结束这场战斗,但是想想战场上的多数人马还是自己的人,又压下了这个想法。就在他看着眼前这寂静诡异的战场焦急不可时,一阵大吼撕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云青领着一队人马从校场方向突来,云青大声吼叫着,身上的黑袍被一把扯下,又一面“白色令旗”!

云青显然也被这不可思议的寂静战场吓到了,但幸好随着他的喝声和令旗,唐军纷纷跨上身边的马奔腾起来。云青手中的长枪上还挑着一面大旗,是突厥军的大旗!

“你们这次突袭的目的就是消耗突厥兵力和打击他们士气,逼迫他们向后撤军。必须要完成的目标就是突厥军的统帅大帐和军旗,大帐被毁,军旗被夺,是最致命的士气打击。”这是曹阳在制定奇袭战略时说过的话。所以这西前锋,右翼,中路这三路骑兵的任务分别就是制造混乱恐惧以消耗兵力,烧毁敌军大帐和夺取校场上的敌军大旗。

白披风和敌军大旗,这便是撤退的号令,唐军迫不及待地打破这致命的平静,跨上身边不知是谁的马,一路向辕门外冲去。

刚刚混战的西前锋骑兵和右翼骑兵先行冲出辕门。云青领着中路骑兵紧随其后,将马背囊内的铁蒺藜撒了一路,断了突厥追兵的路。

三路骑兵再次合为一路,一起向中路大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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