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西莫被笼罩在叶 子发出的清新的香气之中。
整座花园香气袭人,里面植物异常的密集, 尽管柯希莫还没能用眼光扫视以尽,他已经用嗅觉在 探索了。他力图分辨出各种不同的香味,过去每当清 风把它们送进我家的花园里时,他已经闻到过。它似 乎与那座别墅的神秘气氛浑然一体。他观察每一棵树 的枝叶,看到许多新奇的叶片,有些叶子硕大而光 亮,仿佛上面流动着一层极薄的水,有些叶子细小而 呈羽毛状,而树干有的光溜溜,有的布满了鳞片。
四周幽静宜人,只有小小的柳莺翻飞、啁啾。一 阵歌声传来:“啊啦啦啦!荡秋千(法语)......”柯希 莫朝树下望去,挂在近旁一棵大树的枝丫上的一副秋 千在晃荡,上面坐着一位十岁模样的小姑娘。
柯希莫爬上了玉兰树。这棵树枝干密布,对于像 我哥哥这样一个熟悉各种树木的少年来说,行动起来 却极为方便。树枝承受住了他的体重,虽然还不很粗 壮,木质也很嫩。柯希莫的鞋尖踢破了树皮,黑色的 树皮上裂开白色的伤痕。由于风吹动树叶,叶片翻 动,时而是暗绿色,时而碧油油。柯希莫被笼罩在叶 子发出的清新的香气之中。
整座花园香气袭人,里面植物异常的密集,
山 谷在他的脚下平缓地倾斜着向前伸延,山谷上空云雾 缭绕,几缕炊烟从乡间农舍的青石板瓦屋顶上袅袅升 起,那些隐蔽在山崖背后的房屋,像是一座座垒起来 的石堆。高高的无花果树和樱桃树撑起绿叶的穹窿。 低矮的李树和桃树张开着粗壮的枝干。一切看得很分 明,连地上青草的小叶片也很清楚,但是看不见土地 的颜色,大地被瓜类疲软的叶子,或一簇簇莴苣,或 一畦畦的甘蓝所覆盖,从山谷的两面看去都是这样。 呈“V”形的山谷像是一只向海面倾斜着的漏斗。
在这样的山川之中弥散着躁动不安的气息,它像 一种看不见但间或能听见的波动,然而那听得到的足 以扩散开来,突然爆发的尖啸声,接着好像是摔倒的 扑通声,还有也许是树枝的断裂声,又有呼啸声,但 与前面的不同,是愤怒的吼声,它传向尖啸声的来源 地。然后,什么也没有了,留下一种空虚感,似乎响 动完全在另外一个地方。其实响动和噪音的混合声又 会重新响起,山谷中这里或那里可能构成响声来源的 地方,总是有樱桃树的齿边细叶在风中摇摆的地方。 因此,柯希莫——他的头脑一半是迷迷糊糊的,另一 半却是清醒的,并早就了解这一切——浮现出这种想 法:樱桃果在说话。
他向最近的那棵樱桃树爬过去,那里有一排枝繁 叶茂高大青翠的樱桃树,上面挂满了黑色的樱桃果。
橄榄树,由于长得弯弯曲曲的,对于柯希莫来说 是平坦而舒适的大道,是坚韧而友好的树,踩在那粗 糙的树皮上,无论是走过还是停留都很踏实,虽然这 种树粗枝较少,在上面活动没有多少变化。
在一棵无 花果树上的情形就不同了,只要留神是否承受得住自 己的体重,他可以不停地走动。柯希莫站在树叶搭成 的凉亭之下,看见阳光透过叶片,把叶脉照得十分清 晰,青色的果子渐渐胀大,花蕊上渗出的乳液散发出 香气,无花果树要把你变成它的,用它的树胶汁液浸 透你,用大胡蜂的嗡嗡叫声包围你,柯希莫很快就觉 得自己正在变成无花果树,他感到很不舒服,便离开 了那里。
在坚硬的花楸果树上,或在结桑葚的桑树 上,都是挺安逸的,可惜它们很罕见。
核桃树也一 样,我也觉得它好得没的说了。有时我看见哥哥钻进 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核桃树中,就像走进一座有许多层 楼和无数房间的宫殿,我就很希望像他那样爬到那上 面去。核桃树作为一种树显示出了何等的力量和自 信,又是何等的顽强,连它的叶子也是又厚又硬。
柯希莫很喜欢待在圣栎树波状的叶子丛中(或者 说是冬青栎,每当我讲到我们家的花园时就这么称呼
这些树,也许是受了我们父亲的措辞考究的习惯的影 响),他喜欢它那干裂的树皮,每当他出神地想事 时,就用手指头从那上面抠下一些碎片片,不是有心 毁坏它,而是特意在它漫长艰辛的再生过程中助一臂 之力。
有时也剥开法国梧桐的白皮,让那一层层长黄 霉的朽木露出来。他还喜欢榆树的有突瘤的树干,从 树瘤里生出嫩芽、一簇簇锯齿边的叶子和纸片状的翅 果。但是很难爬上去,因为树枝生得很高,又细又 密,可供通过的空隙很少。在森林里的各种树木中, 他偏爱山毛榉和橡树,因为松树分杈极密,枝杈不结 实,还遍布松针,既没有空隙又没有可攀登的地方, 而栗树呢,有带刺的叶子,硬壳的果,生得高高的枝 条,仿佛有意长成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日子一长,柯希莫便逐渐体会出——或者说是认 识到这些友情和区别,但是在最初的日子里这些情感 就在他身上滋生了,仿佛是天生的本性。
他的天地已 经变了,这是一个新世界,由架在空中的细长而弯曲 的桥,由粗糙树皮上的结节、瘤子和皱褶,由透过或 疏或密的树叶帷幕而变幻着深浅的绿色阳光组成,微 风一吹,树叶的柄就抖动不已,而当树干摇摆时整棵 树的叶子就像一方船帆飘动起来。
而我们的世界呢, 是平贴在地面上的,我们看到的是比例失调的形象, 我们当然不理解他在那上面的感受。夜里他倾听着树 木如何用它的细胞在树干里记下代表岁月的年轮,树 霉如何在北风中扩大斑点,在窝里熟睡的小鸟瑟缩着 将脑袋钻进翅膀下最软和的羽毛里,毛毛虫蠕动,伯 劳鸟腹中的蛋孕育成功。
有的时候,原野静悄悄,耳朵内只有细微的响动,一声粗号,一声尖叫,一阵野 草迅疾瑟瑟声,一阵流水淙淙响,一阵蹚在泥土和石 子上的蹄声,而蝉鸣声高出一切之上。响声一个接一 个,听觉不断辨别出新的声音,就像那拆着一团毛线 的手指,感觉到每根毛线变得越来越细,细得几乎感 触不到了。
同时青蛙一直在鸣唱,作为一种背景并不 影响其他声音的传播,如同太阳光不因星星的不断闪 烁而起变化。相反,每当风吹起或吹过,每一种声音 都会起变化并成为新的声音,留在耳朵内最深处的只 有隐隐约约的呼啸声或低吟声,那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