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以后参加的第一场葬礼。而且不是以宾客的身份。没有经验,无以参照。闽南异域,礼仪不明。唯步步小心,慎言慎行。
老人几乎终身独居,寓所零落不堪。所幸是急性心肌梗塞,走的匆匆,应该无多痛苦。被发觉已是翌日早晨。堂屋现在只有一副冰冻冷柜,作为老人的临时居所。大功率的灯泡照的满屋通明。一个间歇性精神分裂的独居老人,居所是什么样子呢?铁门上三把粗大的门锁,昭示出主人对世界的防备。满墙粗暴的凿刻,像怪兽的爪撕出的裂痕,触目惊心,似乎在控诉生活对主人的不公。书桌满抽屉的手表和文玩,卧室的座钟,上世纪的收录机,保养很好的老式凤凰自行车,阳台的鸟笼,显然是在炫耀主人一生的纨绔。凌乱的厨房和洗手间,到处塞满烟蒂的饮料瓶,又提醒着人们一个独居男人的邋遢。待人去屋空,在灵堂供桌上点起三支香烟——主人生前最大的嗜好——燃尽,再续三支,如此反复。
“你不怕吗?”“这是你亲生父亲,怕什么?”“我知道,可还是不敢太近去看。可能是没和他生活过,感情不深吧。”“想想去年见面,你的心情。短短一年,就是永别。”我站在冷柜边,弯下身端详老人的脸。“妆画的太浓了,不自然。”“你还真敢看。”“心愿已了,看起来没有太多遗憾了。”我又点起一支烟,放到自己嘴里,“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你看着吧,死人算是解脱了,活人的纠葛才刚刚开始。”
不出所料,接着就是常见的狗血剧情了。虽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家业,但这唯一的破落房屋,也成了各路亲属争夺的对象。理由很简单,是我们照顾了他一辈子,你是他女儿不错,那大家包括你们父女,也是去年才找到相认的呀,你又没有养过他,凭什么分这份遗产呢?的确,一个让一群兄弟姐妹头疼了一辈子的弟弟,临终竟然突然冒出来一个以前不知死活的女儿,这不摆明了要抢遗产吗?大家“照看”他这么多年(虽然是以发病就送精神病院的方式),怎么也得给大家一些补偿吧。
狗血归狗血,然而当得知了这两位外省不速之客的职业(外加咨询了一些专业人士)之后,嘈杂渐渐平息了。毕竟国有国法,一家人对簿公堂又赢不了,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接下来反倒和谐了。丧事按部就班,大家各司其职,演好自己的角色。血浓于水,争执归争执,丧事的礼数却不能怠慢。时隔26年,又来到了这个叫殡仪馆的地方。原来这么多年,这个辽阔国土上各个地方的殡仪馆都是大同小异,甚至几乎没有变化的。照例是各类哀嚎。老天很应景的下起了小雨。平生第一次接过骨灰坛子,很烫*。
*注:不知是否闽南习俗,接骨灰回去的只能是男性后辈亲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