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在县城上高中，天很晚了，我在外边的小饭馆吃饭，无非面条馄饨，太久了，记不清了。等待期间，进来一男一女，女人三十，男人四十的样子，举手抬足间是混迹社会良久的感觉，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他们算是大人。女人身材略微丰盈，穿着也算时尚，只是外面套的某机构制服样式的棉袄与她过于不搭，很明显这是那男人的，为表关怀，套女人身上御寒。两人都操外地口音，说谈间流露出些许江湖气。女人并不太高兴，心不满意不足的样子，男人用语言让她安心，表示一切都能解决。看上去男人的工作应该一般，我猜想女人的职业也不会很好。两人说了挺多，却一直比较平淡，喜愁都没明显的放在脸上，语调也一直平和。中年人的世界真无趣，这是我那时的想法。

      女人一直往我这看，男人因棉袄献给女人，着衣单薄，用白酒为自己取暖。在女人往我这看了多次后，“来，喝一杯”，男人手拿酒瓶和酒杯招呼我。我心里有点慌，但很快稳住，摆摆手，“我不会喝酒。” 但总归是年轻，心里没底，急忙把饭吃完，匆匆离开了。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县城工作，有次半夜在路边吃夜宵，有两个男人坐在离公路很近的地方喝酒，旁边就立着他们的摩托车，虽有点破旧但不失威武。两人三十六七的年纪，身材虽不高大，但相貌也是北方人那种粗野。一人有些谢顶，有说有笑，面部表情活跃，另一人长相更加粗糙，平头，脸部棱角分明，面无表情，给人一种平静，沉稳的感觉。平头男对谢顶男平静而缓慢的说：“我和某某，已约好今晚11点半在某某地碰面，如果他们动真的，我就和他以命抵命，今晚某某就别想活着离开这，刀我早在摩托车上放好了……”，他眼神漏出一丝凶光。谢顶男面部僵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笑着边喝酒边劝解。

    这种快意恩仇的处世方式在这个社会并不好混吧。我在对面不远的地方边吃饭边乱想。这种人很容易挂了，在电视剧里难活过一集。他有胆子，应该也讲义气，但轻易让自己处在丢命的危险之下，这对活下去不是件好事。这种人却也好相处，只要对他真诚，他就能信任你，对你更真诚，比小人要好相处多了。只是这个时代，还容不容得下义气和真诚。

      那晚回到宿舍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依然奔腾着停不住。晚上做了个梦，平头男手拿白刃，满身的伤和处处血迹，狂奔着躲避后边追赶的人群，我正好骑电动车路过，招呼他过来坐在电车后座，我把电门拧到底，极速奔逃。我对他说，：“你以后不能随便跟人拼命，因为这样容易把命丢了，我知道你为人实在，有啥是啥，但你得知道这世界有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实在。用生命做代价要看是什么事，值不值，就算死也要死的值才行”。平头男依然面无表情，我们躲过追打的人群，来到一处小餐馆他请我喝酒，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的很痛快，面部依然没表情，神情依旧平静，只是眼眶仿佛湿润：“以后有什么事你给我说，我会罩着你，哪怕用命。”他对我说。

      第二天，我没有看到县城有暴力事件的新闻，耳边也没有如风的八卦流言。有些事可能发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但对于我自己来说，江湖义气和以命相护也只能做做梦。

      我结婚那一年，有天晚上喝酒喝大了，被人搀送回来。昏睡了好久，半夜被饿醒，一看时间凌晨1点半，实在是饿，出门去夜摊找吃的。这种夜摊一般是晚上九点，十点开始营业，到次日一早五六点停。当时整个县城，做这种深夜填胃生意的也只两三家。当时应该是秋季，我没露天而坐，而是进了用帆布搭起的一大棚。里边客人不多，有一桌桌年轻人尤为显眼。这桌有六七个人，女人个个穿着时尚，衣服的单薄与当时凉意以浓的天气不相符合，她们大都化着妆。桌上只有一个男性，穿的也时尚而单薄，胳膊及背上有若隐若现的纹身，脖子和手指上有金色的链子和戒指，戴一幅不知是近视还是墨镜的深色眼镜。这桌人很快乐，不时爆发出欢快笑声，那位男性很受尊重和欢迎，几个女人都很迎承他，男人貌似也很风趣幽默，不时就逗的那几个女人开怀大笑，他也跟着一起乐。

      从他们那飘来的话语中，大概知道那天是男人生日（严格来说也可能是上一天），几个女人一起为他庆生。有几个女人是外地人——听方言而知，其中一个外乡人相貌和身段都算优秀，性格也文静，言谈沉稳，能看出男人对她的偏爱，这女人说话时一桌人会安静下来倾听。她说自己爷爷是个军人，在军队里也算有些级别，参加过包括抗美援朝在内的很多战役，为国家做了不少贡献，小时候她爷爷很疼爱她，和她讲过许多战场上的故事，也在爷爷家看见并玩过手枪……，男人变的严肃起来，一脸正经的端起酒杯，敬爷爷一杯，他说，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当时的县城还很保守（到现在也较保守），大半夜看着这样的一桌年轻人让人不自觉往不好的方面想。我当时劝自己，这时代变化太快，自己跟不上年轻人了，但我还是会禁不住想，军人的后代是不是过另一种生活让人觉得更适合。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颇有噱头的写作题目，这些字那几年常出现在男性公共厕的墙或门上：证件，x药，x支。顺着这题目，自己构思起种种离奇而有巧合的故事。入社会未深时，想象力还没被镇压，天马行空的虚构有趣又简单。回宿舍后自己甚至用纸笔把部分想象变成了文字，但文笔这种技能还没掌握好，丰盈的想象力与单薄的写作技能间的冲突和矛盾，一直让那时候的自己挺不舒服。所以，自己最终还是辜负了那个噱头。

      每个人的路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自己选的，忧愁还是快乐很多时候也只在于自己的选择。做哪些事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当中，或会把自已以后的生活搞烂，那这些事应该划入自己的黑名单，这是查理.芒格的思路，很赞同，直接拿来用。心态是个重要的东西，它的好和坏能最终把人塑造成对立的截然不同，对于平常事，坦然和看开，忧愁和计较，更应该学着选择前者。这是我想的，没育人的意思，只是想到了说出来。

      回忆小路上的风景有时看上去是那么美，尤其当想象力被摧残的有气无力，回忆异军突起，成了难能可贵的精神资源，但这也在不时提示着我们：青春不再，年华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