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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对于中国人而言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常常避而不谈。
从小到大,似乎没有听到过大人们对于死亡的解释。外公去世的时候,年纪尚小,如今已没有太多记忆。后来外婆也走了,母亲独自哭了好几天,没太多与我交流,我也不太知道该如何安慰。家里其他人忙忙碌碌办理丧事,希望能一切顺利地走完最后的仪式。我最后见外婆一面的时候,已是在火化之前。面色蜡黄,五官已经有些扭曲,让人唏嘘不已。人死了就是死了,远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体面。
我与外婆联系不多,原本以为亲人的离去我都会很伤心难过。毕竟,面对死亡,似乎理应悲伤。事实是,没有太多回忆而不知情何以起。这种意欲悲伤,却无从悲伤的心情会延伸出另外一种自责:我时常怀疑自己是否太过麻木不仁。
这种感受,在小时候接受死的“启蒙教育”时也曾有过。那是第一次经历丧事,在农村,村子不大,一户人家办事,几乎大半个村的人都会过去。可能是图新鲜,我非要吵着和奶奶一起过去。临到人家房屋的时候,奶奶开始哭喊起来,说是哭其实是装的,只是一种习俗罢了。但我听着听着,虽然素不相识,心里也不免跟着难受起来。到了之后,奶奶便收住了,简单和人家寒暄了几句便被邀请进到院子里。院子里早已坐满了人,围绕着十几张桌子,每个桌子上是一大盆臊子面加几个小菜。大家吃面的吃面,聊天的聊天,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甚至丝毫不见有人哭丧着脸。若不是看到几位穿着孝服的人,定以为走错了地方。刚刚还略感难受的心情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场面打散,很是怀疑,这是丧事?
后来看了「大腕」才知道原来有种“喜丧”,再后来看到「请回答1988」里面,德善回家参加奶奶的丧事也是一样的错愕,那画面简直像极了我所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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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死亡,越是避而不谈,我有时候就越是杞人忧天似地瞎想。如果至亲之人突然离世,该如何面对呢?坦率说,是没有细想过的,也毫无心理准备。在这一点上,有时很羡慕那些有宗教信仰的人,总觉得在宗教里面应该可以找到一些答案。
宗教大多将死亡解读为是一个新的开始,而非终结。也算是合情合理,是作为众人的精神依赖所应该有的一种表态。最近在万圣节上映的一部电影很好地阐述了这一点。
看了「寻梦环游记」。在一群孩子中,哭的稀里哗啦,有点矫情。旁边坐着个小男孩有看不懂的情节就一直在问,”这是为什么啊?” 爸爸一直应付着:“是做梦呢!”不太喜欢这个答案,太过于逃避。小孩子聪明着呢,为啥非要用‘做梦’搪塞过去?
整个电影以一种很温情的语言告诉孩子们,死亡其实并不可怕。人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跳停止,是肉体的死;第二次是葬礼,是社会地位的死;第三次是当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记着你的人也忘却了你,才是真正的死去。“请记住我,就算再见必须说,请记住我,眼泪不要坠落...” ,死者也只是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只要能记住你爱的人们,她们就不会离去。特别简单的道理,特别得鸡汤,也特别地打动人。
但是,终究人们还是避讳那一刻的到来。对于来临之后,电影告诉了我们该如何面对——借以信仰聊以自慰。但是在这之前,在这终将来临的日子之前,该如何面对,却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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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海德格尔说,人只要还没有亡故,就是向死的方向活着。我们过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小时,甚至每一分钟,都是走向死的过程。一方面,我们用一生的长度来决定如何优雅地告别人生。然而另一方面,讽刺的是,事实上我们无法决定我们何时何地以怎样的方式降临在这世上,也无法决定我们何时何地以怎样的方式告别。
意识到这一点,源于读了阿图·葛文德的一本书《最好的告别》。书中讲了一个癌症患者的故事。一位60的老人得了无法治愈的前列腺癌,在他住院期间,他的肿瘤医生、放疗医生、外科医生给他做了几个月的治疗,而他们都知道这些治疗根本医不好他的病。后来,扩散到他全身的癌症导致他部分瘫痪,连恢复到几个星期前的生活状态的机会都不复存在。但是医生和亲人们似乎没有能力承认这一点并帮助他去坦然面对。在一次手术后,他产生了一系列的并发症,病情每天都在恶化,最后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在向死亡的深渊坠落。手术后的第十四天,他的儿子告诉医疗组,应该停止医疗了。后来从他儿子的口中得知,他的妻子是死在监护室里的,死的时候全身插满了管子,戴着呼吸机。当时他曾经说过,绝不想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他的身上...
那时恰逢爆出了琼瑶写给家人的遗书:“你们不论多么不舍,不论面对什么压力,都不能勉强留住我的躯壳,让我变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卧床老人。”琼瑶式的表达未免有些矫情,但也的确推动了整个社会对于“尊严死”的思考。
现代医院的进步,改变了死亡体验,却又无法改变死亡的牌局。问题是:该如何优雅地跨越生命的终点?
什么时候,生的愉悦和死的坦然才都将成为生命圆满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