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妈妈家小住了半个月,这几乎是唯一一次我们在一起超过一个星期却没有生过气的时光。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收拾行李,孩子熟睡了,妈妈在看快手,配乐是“我爱你…不离开你”之类,一直在循环播放,我暗笑:女人都是一个样,多大年纪了还是会被这些段子吸引。当循环五六次后,我意识到,妈妈睡着了,便轻轻的走过去想把手机拿下来关掉,拿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小视频的内容并不是爱情类,而是一个合拍,一边是独自一人,另一边是年轻的父亲高高举起年幼的孩子开怀逗乐的场景,拿手机的时候妈妈醒了,我心头一酸,静悄悄的走到外面假装收拾,却忍不住失声流泪。我发现了妈妈真的老了,需要依靠,以前总觉得对妈妈都是埋怨和不理解,即使觉得她不容易,可是埋怨的心思总在相处时暗暗滋长。以前要离开,总是挺开心,虽然有些许不舍,但觉得难以相处还是分开的好,这也是我不顾家人反对也要远嫁的原因吧。这一次,我觉得,真的想不和妈妈分开了,想多陪陪她。
以前的二十几年中,我总是忧郁而敏感,别人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我黯然一阵子,经常开开心心去逛街,却带了一肚子郁气回来,要憋好一阵子才能恢复。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敏感小气,随着这几年自学心理学,答案一点点被找到。
我和妈妈的关系,一直以来属于相爱相杀,互相怀疑型的。妈妈觉得她对我已经很好了,可我也觉得对她也非常好了,但结果却是每次的好意都以争吵、生气结尾。我是从小别人送给妈妈的,所以对我来说恩情很重,但同时,这份恩情慢慢的演化成“恩债”,让我倍感压力。
最激烈的一次,是我先生买新车时,南方和我们北方不同,比较重视遇到好事给孩子包红包,我希望妈妈重视,一直以来妈妈都不看好我的婚姻,所以我先生一直觉得我妈不喜欢他,我想打消他的顾虑让他轻松些,我知道和妈妈直接说不合适,认为她会多想,就让我弟提醒下我妈,可我妈知道后大怒“明知道最近家里没钱还逼我拿钱!”一直发脾气,一个电话都没有沟通就单方面跟我断绝关系,我心里觉得很难过,想着自结婚后,给妈妈买东西她都是嫌我买不好,总是挑毛病,结果两个人就总是大吵一架。“妈妈从来就没夸过我,我怎么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就那么让人嫌弃吗?”这种念头让我有强烈的破碎感。我一直以为我把结婚的大部分聘礼钱给她她会开心,也让我觉得自己的“恩债”轻了些,平时买点东西给她,希望她会觉得我对她很好,可是,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委屈,因为她总觉得我欠她太多,一辈子都还不清,而我觉得压力很大,就想把这份债还清了,可以自己放下,好好生活。事情闹成这样,一通电话没有,说断绝关系就断绝了,“果然是捡来的,想扔就扔掉了”这个念头让我很绝望,我想断了就断了吧,反正做什么她都不满意,以后逢年过节也不用买东西了,都折合成钱给她。第一次真正放下“只要我做的多一些,好一些,妈妈会更爱我一些的”这种内心深处的想法,也真正去做了。
不久后就是中秋,以前中秋每年都回去,那次我给弟弟几百块钱让他给妈妈,他说妈妈不可能要的,现在还在气头上,以后她不生气了你再回来看看她。我就没有联系妈妈。就这样即使仍旧有一点点的惦记,更多的是轻松感——终于不用考虑妈妈的喜怒哀乐了。
后来回去见妈妈,她在哥哥家小住,她说太冷了带一件我不穿的羽绒服给她,我就买了件新的带过去,见面有些尴尬,可一天下来,不想说话就不说,两个人都没什么情绪,都是最真实的自己,过了两天妈妈说正好我生日快到了要帮我过生日,心里暖暖的,因为婚前每年妈妈都要给我买蛋糕过生日,即使以前中学时家里没钱妈妈也很重视我的生日,可结婚后外婆家只过了一次便因为各种原因没过过生日。妈妈说请我吃大餐,要送我个礼物,可孩子那天发高烧这事就没进行,但我第一次像孩子一样和妈妈在一起,后来聊天她说,“到底是女儿,说带件衣服就买了件”我知道,她是感受到我是真心的了,可是以前我也买东西了,她怎么就不觉得我好呢?这应该是首先她心里压力小一些了,家里的事很顺利,还有就是我不再去讨好她,不再把她当成债主了,而是有血有肉有脾气的妈妈。
当我不再讨好她,我不再向妈妈寻求内心渴望的爱,也不再需要向妈妈证明我真的是忠诚的孩子,而是,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可以怀疑我的忠诚,但我知道我爱你就够了,然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是她真正喜欢的事,而不是为了还债作为筹码的一些事(这事她或许真不喜欢,却能让我觉得我还债了)。我不再要求她给我爱和关心,我相信自己可以给自己,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觉察,我的内心开始生出力量,一种生的力量。
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接住妈妈的不满和指责,可这次我相信,我以后都能接住几乎任何考验了。那天妈妈又在打压我嫌弃我,我内心充满委屈,我看着这股委屈,看到我内心的力量源旁边呆着一只黑色凶猛矫捷的豹子,充满黑色能量,而我的生的能量,像一丝倔强的生气一点点往上冒,刚冒出来一丝,黑豹子便快速贪婪的吮吸,我浑身无力感觉浑身瘫软,我看着这一切,我想看清这黑豹子的脸,努力看清后恍然大悟——妈妈嫌弃的脸。我有一股怒意升起,忍着怒意把整个过程叙述给妈妈听,没有责备,就像在说今天晚上吃的是番茄炒蛋。妈妈有些许生气,可当我叙述完,我看见黑豹子不见了,我的力量在恢复,那一丝丝生气源源不断的涌出,这次的恢复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我知道这次重生,也许以后我很难被打碎了,即使打碎,我也不担心自己需要用很久才可以恢复元气了——我和妈妈互相稳稳的接住真实的对方了。
后面几天的相处越来越轻松,我和妈妈从未这样轻松充满爱的在一起,她要盖房子我和她一起干活,累却很欢乐。
清晨起床后,妈妈说“来这么多天妈妈也没好好做顿饭给你吃,来了还自己买菜花钱,昨天xx还说还是闺女心疼妈妈,舍不得妈妈挨累。我想给你钱,可现在自己要盖房子手头还很紧,想想我还是先顾自己吧……”,我能感受到妈妈的心疼与无奈和真实,这和原来处处抱怨的妈妈多么不同啊,妈妈不会明白,这对我的人生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我觉得自己活在一束明亮的光中。
妈妈骑车送我去站台,看着她发已染霜,想想她已经五十有三,这一生坚强不低头的主,而直到如今我才能和她友好相处,希望能让我陪伴她再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