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决定不再喜欢你了！”她写完这句话，合上最后一页笔记本，换上舞鞋，向舞蹈室走去。

打开门，强烈的日光像剑一样刺到她微肿的双眸。她立刻闭上眼睛，过了15秒，缓缓睁开眼，看着树上灰色的鸟窝。她意识到，原来，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出过门了。

在这一个月里，她把自己像蚕一样紧紧地包裹起来，只吃外卖，很少喝水，日晨颠倒。发呆，看着墙上的照片发呆，一上午，一天。晚上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坐在书桌前不停地写，不停地写。一个月过去了，满满一本子的话。

写给他的。

看着暗红色的笔记本，她愕然了好一会儿。

封面上的情侣靠在一棵梧桐树旁，女生依偎在男生宽阔的肩膀上睡着了，男生看着远方，看不清楚瞳孔的模样。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二）

那天，她睡了整整一下午，醒来已是暮色，他自始至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她说他真傻，他笑。她让他陪着她去学校的舞蹈室练舞，白天鹅，元旦晚会上她要表演的节目，他在一旁看着她转圈、弯腰、抬腿，像一只灵动的精灵，又像是从百花丛中飞来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向他飞来，飞进他左边心脏的位置。

他拿起相机拍下她一个个绝美的瞬间，做成电子相册，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上面写着：原来有一种美，叫望已成痴。配着舒缓的音乐，翻过一张张照片，她的心里涟漪片片。

收到礼物的那晚，她失眠了。

她翻出这几年他送给她的所有的礼物。波西米亚的纱巾，大红色的。他们一起出去游玩的时候买的。她披着它，在沙滩边奔跑，他喊着：你真美！她只顾着跑。

湖蓝色的蝴蝶头花。她取得一个舞蹈比赛收到他送的礼物。他对她说，你的眼睛就是一片湖，深邃的蓝色，幽远，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件奶白色的纱裙。前年夏天她非要吵着让他买。她说，我穿上像不像你的新娘，我想做你的新娘。

一本暗红色的笔记本。他喜欢文学，尤爱散文，陪她之外，他总会抽出大量的时间写作，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只写她一个人。他们商量着，他写书，她为他做书模。这件礼物是她一直最珍宝的，上面印有一对情侣，靠在一棵梧桐树旁，每次看，她都觉得像极了他们两个。

……

时光缓缓流淌，日子数不见，惟物可相思。一件件，一幢幢，她都刻印在脑海里。

第二天，她终于鼓足勇气问他，毕业之后，你会为我留下来吗？

沉默是无声的语言。

当她那样问他的时候，在她的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去留之间，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一周之后，他带着她去了一个地方。婚纱店。城堡一样，满橱的白色婚纱，像是一件件珍贵无比的艺术品，不容亵渎，不容轻视。她看呆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服务员招待着为她挑选了一件合适的无袖婚纱，腰间系着一条丝巾，结成一个蝴蝶结，在她纤细的腰上，仿佛要飞走了似的。

她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他用快门记录下了她最美的模样。

她走到他面前，问他，你要为我留下来吗？

婚纱店散发着浓烈的浪漫、幸福的气息，时不时会有一对对情侣来这里试婚纱，女方脸上浅露幸福的晕红。看着这里的一切，她曾在梦里幻想的一切，真实铺展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感觉遥不可及。

没等他的答案，她脱下婚纱，离开了。

（三）

以她舞蹈的专长，很快，她在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找到了一份舞蹈老师的工作，每天教孩子们练习舞蹈，看着他们天真烂漫的脸庞，永远朝阳，永远活泼。

一个人的时光舒缓而有力量，她总是想到他，想到他的那一瞬间则摇头叹笑。她从不相信命运，但她无力抗争命运，顺从，不是妥协，是她学会爱自己的方式。

姣好的容颜，纤瘦的身材，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她不躲也不避，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是面对一个个不怀好意的追求者，她明白自己不需要什么。

一晃而过，她迎来了自己的本命年。这一年，她不再想他，他已经真正成为了她生命中的过客，偶尔听到一样的名字，看到相似的陌生人，心中再无任何波澜。

雁过无痕。

偶尔有人问她，你相信爱情吗？她总是微笑着应对，我相信啊。

她的舞蹈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喜爱，随着知名度地增加，不光有小朋友来跟着她学习舞蹈，连成年人，比她大10岁，20岁的人也来找她学习舞蹈。从以前的十个人，到现在的一百人，还在不停地增加，甚至有电视台的人请她为节目伴舞。

电视台导演对她三顾茅庐，她最终还是婉言相拒，最后电视台导演对她说，那个节目有她最爱的偶像杨丽萍主演，她才勉强答应。

一个月后，节目开始。

（四）

当晚回到家，她收到一封信封，拆开看，是一张照片。这天是她24岁的生日，照片背面写着“生日快乐”，翻看正面，竟是她那天穿着婚纱照的照片。他为她照的。

她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手颤抖着从包里慌忙拿出手机，拨通来信人的电话。是一个女人，她赶快挂断。

凭着女人的直觉，对方一定是他的妻子。她有太多疑问了，她太想知道有关于他的一切了。

她握紧电话的手涔出了汗珠，过了一会儿，她又拨通了那个号码。

没等她开口，对方说，知道你会打来，我是他的妻子，这张照片是他托我在你生日这天寄给你的。他有心脏病，先天性，治不好，不想拖累你。去年，他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去世之前，交代给我这件事情。

她即可瘫软在地板上。原来，这么多年，他从不曾离开。

很久很久之后，她摸了摸脸，湿凉湿凉的。

回忆充斥着整间屋子，她把自己交给了回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他送给她的暗红色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整整一本想要对他说的话。她轻轻地站起身，点燃一支蜡烛，把这本笔记本烧了，烧到她终于痛苦流涕，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这么哭。肆无忌惮地哭。仿佛把回忆哭透。

哭累了，她该去跳舞了，答应电视台导演的事情，期限到了，她得守信用。

打开门的瞬间，她看到一道光，穿过云霄，照在了她的眼睛里。她感到了干涩地疼。

晚会盛大，她没有看到偶像杨丽萍，但是她拼命地跳舞、跳舞，直到聚光灯全都打在了她的身上，她还在旋转，旋转，最后轰然倒地。

在倒地的一瞬间，她看到他慢慢向她走近，她微笑地对着他说：我决定不再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