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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中午。没有狗的高高低低乱吠,也没有小孩子追逐戏耍。窗外的冷风,探头探脑地往暖和的屋里瞅。
闺女遵守诺言,把她考研堆下来的文具和箱包,都收拾清楚了。接着我又喊她清理钢琴上下的灰尘。抹布、掸子,她都用上了。“妈妈,来帮助我一下下。”她戴着口罩站在厨房门口笑眯眯。“怎么了?”我往出走。“毛毛虫!毛毛虫的壳,我害怕。”她举着手,指着钢琴盖。我一看,果然是一个寸长的囊壳,里面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毛毛虫。便笑着抓住纸巾把囊壳擦掉了。“又没有虫子。就是真有虫子,它小你大,也应该是它怕你。”“我是这样想的,我害怕,才显得你强大呀。要是我一个人独立生活,就是一条蛇,我也得奋不顾身地对付呀。这不是有你在吗?你强大,保护我呀。”她乐不可支。我哈哈笑:“谢谢你向我求助唷!我现在真觉得自己是个强大的妈妈,我还很年轻!”
我在厨房剁牛肉。牛肉没有去超市买,而是把冰箱里的牛肉筋解冻,一斤半剔出九两瘦肉,我举刀,开始剁。刀不久前请人磨过,很锋利。我又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客厅的打扫声音。噌噌噌~~~这是声音不像扫地、擦地,也不像抹灰。终于探头看一看,她举着一个红色漏斗式的东西,来回蹭钢琴上搭的绒布,那东西有风,正在强烈地吸走布上的灰尘。我恍然大悟,她用的是大学时买的床上吸尘器呀。这倒是个实用的好东西。接着我又继续剁牛肉,模仿记忆中的老爸,细细密密剁一排,再翻过来继续剁。正方向剁完,反方向剁。
琴声传来了,很流畅,很优雅。我听着笑眯眯。这就是坚持18年的音乐底子,从前她天天弹,从6岁弹到15岁。后来,每逢回家就弹,整个假期都弹。再后来上大学二年级,太忙,不弹了。从专业画画起,8年,边画边听各种钢琴曲、交响乐,从来没有间断过。我担心过不弹会不会手指陌生,李奶奶说不用担心,钢琴已刻在她的骨子里了,不会忘记。现在客厅里又传来好听的钢琴声,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出来看,客厅收拾干净了。我把书架上立的纸箱子取下来放在先生卧室。把书架上层的东西都归置整齐。把她放在钢琴上的大布娃娃放在书架上斜靠着。她收拾过书柜,还有点乱,我又重新整理一遍。接着我喊她出来擦胡萝卜丝,她端着盆子和擦板,坐在客厅开始干活。我再三嘱咐她一定要小心,要专心,别擦破手指皮。
我洗手,接着剁牛肉馅。一排排细密地砸下去,感觉今天的肉质很新鲜。竖起耳朵听闺女擦胡萝卜丝的干活声,忍不住提心吊胆,因为我小时候几乎每次擦丝都会手指流血,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脑子开小差。突然,擦擦擦,声音停止了。我一下子悬起心来,忍不住要问她,是不是擦手指了?转念一想,她长大了,应该承受结果,如果流血,就自己裹创可贴,我不必担心。声音停了一会儿,又开始擦擦擦。
她走进来,把盆子放在锅台上。我一看,果然完成了,细而绒绒的胡萝卜丝挤在一起,温柔的光泽。又看另外一个盆子,装着七八根小罗卜头,都留寸长。看来她果然小心了。我夸奖她帮忙得很好。接着我抓去一截小胡萝卜头就吃,她一下子急了:“这,这能吃?”“能啊!生吃没问题。”我淘气地笑着,嘎吱嘎吱嚼,咽下去。她这才放心地走开了。
我切碎葱姜蒜,炝锅,今儿启用内蒙古正宗胡麻油。脑子里又浮现儿时母亲和三姨包牛肉胡萝卜馅饺子的画面。用了当时粮站给过节供应的为数不多的富强粉和面,母亲翻来覆去地揣面、揉面,生怕揉得没劲儿饺子不好吃,直到她揉累了,三姨接手继续揉面,左一拳右一掌,直和到面团格外有劲儿,轻轻一戳,立刻鼓起的程度,俩人这才放心地用湿毛巾盖上。三姨把胡萝卜早已擦成细丝,蓬蓬松松一大盆,刚刚焯了一下,现在变成一个个攥过水的半生萝卜团;母亲坐在小板凳上,举着菜刀,对着饭桌上的牛肉,横着切来竖着切,细细密密地一路剁下去。我和板姐在门口玩,画一座房子,跳呀跳,争取肚子饿一点,再饿一点,要饿到自己像报纸那么薄,回家大口大口吃香喷喷的饺子去。要吃牛肉胡萝卜饺子了,这变成我俩小时候的最重要的大事,离开食物充足的正月,已过去了大半年,我俩不馋死了才怪。现在雪白蒸汽满满地飘在屋里,三姨起劲地拉风匣,水开了,隐在雾气中的母亲,开始端去笸箩,扑通扑通地下饺子,嘴里数着:“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白胖白胖的饺子们纷纷下海去了,母亲又拿勺子来来回回地搅动饺子们自由泳,尽量不让一个掉队,加了三次凉水,每次半碗。饺子熟了吗?她俩夹断一只饺子,看皮和馅的色泽,闻一闻,再吃一口,金灿灿的胡麻油喷出来。哇,她俩喜悦得不得了,喊我们姊妹:“吃饺子啦!熟啦!”薄而有劲儿的面皮,包着肥瘦正好的牛肉馅,和软硬恰当的胡萝卜馅,鲜得刚刚好,香得啧啧赞叹!蒜,姐姐早就给剥好砸碎,泡在醋里。我和板姐急不可耐地坐下来,开吃。在那个一年四季常常吃窝头、吃玉米花儿、荞麦面条、莜面的年代,过节的一顿白面饺子,怀着一家老小的盼望和喜悦,大踏步地来了。她们俩一辈子包了多少饺子呀,母亲走了五年了,小她11岁的三姨,如今72岁了,精精神神,还挺好的,仍然时不时在包饺子。
今儿,我好像是在复制童年记忆,因为家里吃猪肉韭菜、猪肉荠菜饺子的时候最多,牛肉胡萝卜饺子,还是有点新鲜的,常常忘记了这俩绝配。我把饺子馅的味道调好,端到茶几上。把一大一小两块面板摆正。闺女找出擀面棍,洗干净,把摆饺子的平板笼屉放好。包饺子开始喽!先生包饺子要慢些,他要把饺子边绣上花纹;闺女明显手快,像我一样,学奶奶,掐住两头一捏,然后双手向饺子中心一拢,饺子就包好了,像朵花瓣。我们说说笑笑,今天我用两份白面加一份黑麦粉,饺子颜色偏黑灰了。他俩都说这样一定好吃。我们仨都忘记了,昨晚闺女吃剩火龙果皮,准备今天和面用来染色。我突然想起来,感叹可惜了!闺女安慰我,晚上把火龙果皮打汁。“对,没关系。”我也这么说。先生下午一点半要出发,他先煮。我擀完最后一堆皮儿,帮助闺女一起包完了。先生已经剁蒜,混和炝好的红油油托辣,加老陈醋和凉拌酱油,端上桌子来。我们各自夹起饺子尝,果然是童年的味道!我尝到胡麻油和牛肉胡萝卜馅的奇妙组合!太鲜啦!尤其是面皮,耐嚼还有着黑麦的清香。
今天包了闺女最喜欢吃的饺子。包的时候,我与记忆中的父亲、母亲、三姨在一起。谁说的,吃之中,不仅仅有感情,还有回忆。当年,六岁的我和板姐,因为吃饺子太饱,摸着肚子走来走去,实在太撑了。可是我们又是多么喜悦和满足啊!儿时,要等待好久好久,我们的眼珠子都快望穿,才能吃一次牛肉胡萝卜馅饺子呀。
今儿,我包的不仅仅是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