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戈壁滩中,悬泉置高大的夯土围墙像一座岛屿般在层层夜幕中显现出来。夜色中隐隐埋伏着骚动的信息。
客房里,胡杨木制作的九连枝灯散发出的光晕只能照耀着张弘面前小小的一片区域。萨可和他身后的年青胡人大半身形隐末在黑暗之中。
“这是我的侄子高特木.萨可。他跟随我从故乡焉耆到中国来经商。”萨可向张弘介绍道。年青的胡人上前向张弘行礼。
张弘略略回礼——“萨可先生,听置啬夫说你在步昌燧曾遇到马贼劫掠,情况如何?”
听张弘提到此事,阿玛特.萨可的脸色顿时变得阴郁起来,手臂上未愈合的箭伤又传来阵阵疼痛。
“这些安格拉.曼纽的信徒,下火狱的恶贼,他们趁我们商队夜间歇息的时候卑鄙的偷袭了我们。虽然我们在姑臧用1000个斯贷特金币雇佣了二十个善骑射的勇士,但是仓促之间还是敌不过这些恶贼,不过到底也没让这些家伙抢走我们的货物。哼哼!”年青的胡人——高特木.萨可回想起前夜的情况依旧气愤难平。
“萨可先生是从姑臧而来?”张弘问到。
“正是,我们原在姑臧的西市开设货栈售卖焉耆的香料,也替人收购蜀地的丝绸。只是今年以来姑臧的局势愈发混乱,很多我们的粟特商队都已经带着货物撤离了,有人还打算回撒马尔罕去呢。”阿玛特.萨可有些黯然的说到。
跋涉雪山、横渡沙海,好不容易才来到东方这块流着奶和蜜的土地,谁个甘心回到故乡去默默无闻的终老一生。粟特的男人生来就是要带着装满奇珍异宝的驼队游走四方赚取那诱人的金币。
看着眼前这位年青的士族小郎,阿玛特.萨可小心翼翼的问到:“十年前仆从高昌郡进货曾经途径敦煌,当时仆的过所丢失为大夏门守城吏卒刁难,迟迟不能入城,多亏当时的敦煌市令张公文载帮我向敦煌县寺重新补办了过所,不然仆的货物都要被扣留呢。。。。不知小郎与张市令如何相称?”
市令,便是都邑掌管市场的官员,大邑称“令”,小邑称“长”。张文载便是张弘的再从兄——张顾,十年前曾任敦煌市令,后任敦煌郡五官掾,两年前因病去世。再从兄,便是张顾与张弘是同一个曾祖父的后裔,二人的祖父是兄弟关系。
“小子姓张名弘,字弘之,谱行第六,文载兄乃我再从兄,两年前因病去世。文载逸群之才惜乎寿止不惑之年。”张弘少年失孤,张顾在世也颇是照顾这位年幼的族弟。
“小郎原是张公再从弟,不幸张公竟短命。”阿玛特.萨可闻言避席再拜。
众人哀伤了一阵,阿玛特.萨可令他的侄子高特木.萨可捧着一个精美的红漆木盒上前。
“这是一些我的故乡的特产小郎还请收下。”阿玛特.萨可说到。
这位粟特商人的算盘打得精,虽然他还不清楚面前这位士族小郎的具体家世情况,但他能与曾任敦煌郡五官掾的张顾兄弟而论可知他在北府张氏中的辈分不低。
确实,张弘虽然刚行过冠礼岁数不大,但他在整个张氏家族中辈分却不低。而且是后汉“凉州三明”之一大司农张奂张然明之后,草圣张芝的后人。张弘所在的这一房便是北府张氏的主宗嫡系——墨池房。房名的出处便是当年张芝临池学书竟将池水都染为墨黑的典故。
张弘的父亲——张犀,字敬文,少习弓马,以任侠闻名敦煌市井,弱冠之年方才折节读书,不慕钱帛,凡有所得无不散于友人同宗,三教九流皆有结交,宴席之时为他单独铺设一席以为尊崇,时人号曰“张独坐”。
张犀曾有一友名赵琝为寒门子弟,重病将亡。张犀前往看望,友人执手哭诉自己还有父仇未报,因为仇人乃当地土豪强宗家中仆从众多,自己势微多年迟迟没有机会下手,如今重病在身死不瞑目。张犀归家遂散田地房舍,购买弓弩兵甲,杀牛宰羊召集家中部曲和平日交往的轻侠豪杰,趁那豪强大宴宾客之日,众人伪装成贺喜的宾客混入其中,手刃其首级而去。当时赵琝已经病亡,张犀便带豪强首级祭奠于他的坟冢之上,自此名重西州。后被太府公车征辟出仕,历任太府主簿、晋昌郡丞、广武太守,领奋威将军。
江左太元元年,秦王苻坚派其部将苟苌、毛当、梁熙、姚苌前来进犯西州,兵锋渡过石城津。凉王张天锡急忙召集众人人商议对策,中录事席仂说:“先公既然有旧例,可等待时机再思后变,这是孙仲谋能伸能屈的策略。”众人都认为席仂年老胆怯,说:“龙骧将军马达,率精兵一万抗御敌寇,必不敢进。”张犀时任广武太守据城固守,与晋兴太守彭知正、西平太守赵疑商议说:“马达出身于行伍,必不被重用,前军必败。那么秦军就要深入了。我们一起率三郡的精兵,断绝秦军的粮草运输,可以决定一国的命运。”征东将军常据也想先攻击姚苌,于是率兵等候张天锡的命令。张天锡亲率一万人屯兵金昌城。马达率一万人迎战姚苌等,结果战败,军士散逃。常据、席仂都战死于军中。司兵赵充哲与姚苌苦战,又战死了。中卫将军史景也死于阵中。至此凉军主力尽丧,张天锡极为恐惧,亲自率军出城交战,姑臧城中被秦国收买的官员吏卒又反叛。张天锡无奈只得肉袒衔壁扶棺,向姚苌等人投降,前凉张氏遂亡。
姑臧失陷后,姚苌以张天锡的名义行文河西各郡县纳土归降。秦军使者将劝降文书射入广武郡郡治令居县,听闻姑臧失陷,凉王投降,守城士卒无不拔刀斫地哀叹。张犀大嚎哭道:“从前先君士彦公单车入凉为晋家天子招抚万里西土,如今主上把整个河西之地都抛弃了,宗庙陵墓从此将成为废墟,悠悠苍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