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外公离世的消息,是他在这个人间消失的第三天,突然且沉重,和两年前外婆走时一样,没能得见最后一面!心里惴惴难安,闷到不行!
下午回家翻了所有实物和电子版相册,居然找不到一张和他有联系的照片!心里更闷了!
脑海成了他们音容笑貌,及过往回忆的唯一容器,多怕哪一天会模糊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腊月,爷爷病危,晌午出发,一路风驰电掣,到家已是晚上,彼时爷爷已笔直僵硬全身冰冷,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双脚用麻绳系着,脸上盖着黄表纸,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心里浮动的恐惧针一样往心缝里扎,见着奶奶坐在后院手不停颤抖,我终于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山呼海啸地大嚎了一场。小姑拉起我安慰说;“别哭,他走了都享福了,活着多受罪”!
这似乎是一句慰人不倦的话,一遍一遍被不同的人言道
想来还是两年前外婆去世时见的外公,那时他随我父母南下同住,不想那次一别竟是永别!
外婆走时脸上也盖着黄表纸,四肢枯瘦,立在她旁边,只觉得那里躺着的是别的什么人,一定不是我的外婆,印像里她是一个胃口极好,拥有一百八十几斤体格的小老太太,一辈子未改的一口河南乡音,晚上不睡,白天打盹,永远和蔼没脾气!外婆只要弄面食,我就会趁其不备偷偷伸手揪一块,丝毫不用担心面团上留下黑手印铁证,被发现也不会挨骂,她会不厌其烦的教我擀面条,擀饺子皮,彼时哪里是学,不过是好玩罢了!我喜欢跟在外婆后面,那些小孩子不被允许做的事,她统统会让我尝试,多新鲜!
外婆一辈子口壮 生冷不忌,生莴苣能吃,生芝麻能吃,海带刺身也吃,用现在网络词说,不用大酱也能吃一个菜园子!
然而多年后,灵堂前,我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具皮包骨头的遗体,和我的胖外婆联系在一起!封棺的时候,安排我在外面抱着小侄女,终未得见外婆遗容,至今每每忆起,脑海浮现的依然还是我的胖外婆!
外公有一肚子的古今鬼故事,小时候在他家懒着不走,住上几天,晚上总缠着他给我说故事,害怕又好奇!
外公是生产队长,那时喜欢和哥哥在他家里淘宝,瓶瓶罐罐里面总有惊喜,有各种面值的粮票,国务券,各种分币,徽章!外公一贯乐呵呵看我们翻,然后给我们讲淘出来“宝贝”的由来。
小时候觉得外公无所不能,他带我去河南,翻火车窗户只需纵身一跃,不消一会就能买回烧鸡,买回汽水,买回糖疙瘩,他像有一个多拉爱梦的口袋,我要什么他都能变出来!而那挤在人群里的艰难,是年幼的我不得而知的!
我的名字也是外公取得,他像一个能预知未来的智者,果然一个静字诠释了骨子里的性格,嗜静忌闹!自己家的孩子,一眼看到老,了然如指掌!
外公一生爱酒,农闲时能从日当午喝到日暮西山,如三两好友相聚,更是要借酒秉烛夜谈,以喝醉为最终目的,不醉不归!
一辈子成也是酒败也是酒,酒陪他熬过那些艰难岁月,也给他晚年身体雪上加霜!
爷爷是一个精明的业余商人,早年是村里的会计 ,开过小店,倒过粮食,做过个体户。记忆里我是怕他的,他不似外公那般和蔼,脸上总透着严厉!
他对学习严苛,对一言一行也严苛,常对我们说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会因我跟他要一毛钱,而要求写下正规借条,具体到人物关系,哪天所借,哪天归还!借条写很多,钱从未还过,大抵是让熟悉借条的规范书写罢了!
他给我讲三国,讲水浒,讲曾国藩,讲各朝历史,他教我唱颠倒歌,打珠算,下象棋!
他是村里的强人,一辈子搬迁数次,从草屋到瓦屋再到平房,在那个年代已然不易!
小时候夏天夜晚总喜欢待在平房顶上,摆一张竹塌,盘膝坐在上面听爷爷讲历史,月光穿过云层,直榭而下,爷爷的脸在月光下很柔和!
后来那张脸总在梦里看见,又真切的不似梦,因为我能清晰的看见爷爷脸上的痣!一次和父亲通话,无意间提及此事,爸爸说,找个路口烧点纸,朝北方磕三个头吧,爷爷想你了!
室友的爷爷是个瘦小的小老头儿,平易近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初到他们家时,隔三差五能吃到他买给我的早饭!
他早些年帮地下党做过联络员,后因得不到组织善待,而奔走在各个他口中的“有关部门”!上面给出的结论是,他是做过联络员没错,可是帮国名党做联络员!
张爷爷气结,他不能接受这个侮辱性的结果,锲而不舍的到处出走,像秋菊一样固执的想要讨个说法!
对于过往我们不知始末,家人都劝他算了,安度晚年吧!他自然是不肯!
后来得了海默症,谁也不认识了,依然孜孜不倦的出走,走出去却不记得回家的路,无数个冬夏夜晚,家里人四下寻找,找了又走,走了又找!
就算谁也不认识了,他脸上始终还是带着微笑!不出走的时候,生活就像慢镜头,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旁,花大半个小时吃半碗稀饭,一勺一勺慢慢舀着,吃完他会满足的笑着说“好吃的”!不过是半碗稀饭!
每一次满不在乎 又心安理得的享受团聚时 其实 离别并不遥远
我们马不停蹄的长大,继而一哄而散,呼啸而去,奔赴在远方的各个角落!
忽然不觉,当年的无所不能的强人们都老了!
外公晚年中风,半身不遂,每天力所能及的不过是,蹒跚在卧室和院子的距离里!
爷爷晚年肺气肿,床边时刻备着氧气瓶,每天也只能挣扎重复躺下和坐起的动作间!
张爷爷终也没等到拨云见日,他再也走不动了,真相也不在重要!某天开始,那好吃的稀饭他也不愿再吃半碗,一周后最后一次安详地出走了!
那个吃嘛嘛香的外婆,谁能想病逝前一年,水米难进,硬是弃了凡尘间的一身脂肪,轻盈西去!
他们终于都老了 老成了一堆旧纸钱!
回想起几年前表妹去看爷爷时说,看见蓝天漂浮的云,听拂过耳畔的风,再看看爷爷坟前绿油油的草地,忽然就从悲伤中释怀了!
我也想向那样的释怀,但至今我都不曾去过,如果有轮回,爷爷今年已经十一岁了!
外公出殡的头天晚上,妈妈才得知这个消息,犹如晴天惊雷,我同她一样别无二致,那晚她一夜没睡,生怕错过了时间,凌晨把小朋友们衣服里外穿好,备好吃喝。然后冲进夜色里去等外公的灵车!
后来妈妈和我说,那天她没有哭,一直抚着外公的手把他人送进去,再迎出一簸箕骨灰!
她说话时表情平静,眼神难掩悲伤,我深谙她不哭的原由,塌前无法侍奉左右,身后眼泪难免苍白!她无奈的重复:我都想管,可管的了小的就管不了老的!
是啊!成年人的无奈不分年龄,就像那句,我放下砖无法养你,搬起砖无法抱你!
母亲和外公间隔着数百公里,每天要接送幼儿园的孙女,带尚不会走路的孙子,一人看一个店,还有日常三餐,浆洗采买,她也不过是一个年近耳顺,小病缠身的妇人!
我内心酸涩,一时无言以对,于是又复制了那句慰人金句,“走了他享福了,活着多受罪!”也算说给自己听!
母亲一声叹息,这些她当然知道,然而走了就没有了啊!
那个在她这个年纪还唤她一声丫头的人再也没有了!
我不敢细想妈妈送殡那天是怎样熬过,她怎能不伤心?不想哭?不过是把一汪热泪生生的憋流到了心里!
我们习惯把苦痛藏在心里的小小角落,人静夜阑时,乘着孩子们都熟睡去,悄悄地取出来,结结实实地无声呜咽一回,罢了再悄悄地放回去,然后想着明天孩子们早饭吃什么!这样的人大约不计其数吧!
贾平凹说,不过来人间暂坐,却要历经万千沧桑
生命与我们不过是开始的一阵痛,结束的一缕烟!春去又秋来一遍一遍,青丝追华发一茬一茬!
似乎毫无意义,深思又意义非凡!这不得连接到一个没有标准答案,又神一般存在的问题,幸福是什么?
今年之前我想我会不假思索的答,幸福是过上不被钱左右的生活!
但当下我深刻的觉得幸福它掺杂在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里,它可能是你下班回家的一盏灯,锅里温着的一碗饭,晚归时的一个电话,团圆时的一朗笑声,孩子的一个笑脸,爱人的一个拥抱,长辈的一句“挺好的”,等,
这不正是古人曰的天伦之乐么,钱依然重要,只是它是之一而非唯一!
所以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我片面的理解为,幸福是一个感受的过程,生而为人,带着感恩的心去感受四季,感受年龄的递增,感受心态的变化,不管我们是青葱年少,还是耄耋年老,都要一点点去经历,一点点去获取,像史铁生说的,未来之来,我们都要好好活!
那些离开的亲人,我们终将会在天上见!
以上所呈皆为此时心中所想,我大概想说的是成人的苦涩,晚年的孤独,故人的思念,生命的脆弱,但又貌似什么也没能说的清楚!
这是我的第十三个大夜班,此刻心情犹如外面无边的黑夜一样,无边的凄落!
一通乱写,即杂乱无章,也逻辑无序,甚至连小作文也算不得,如果一定要有个标题的话,那姑且就算我的碎碎念吧!
辛丑年
三月十四日 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