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火
关于冬天的记忆,火是少不了的一份子。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西北农村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很多都有过野外玩火的经历。黄土高原的冬季风物独特,草木枯败,燕雁南飞,万物休憩,四野萧条,到处一片灰蒙蒙的景象,有着说不尽的古朴与旷远。仿佛鸿蒙将尽未尽,希望将开未开。
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扬起四蹄,蹦得老高,伴随着一路尘土,倏地消失得无有影踪,后面气喘吁吁跑来的,是一个端着土枪,眼睛溜圆的猎手。
小孩子当然和这样的游戏无缘,但我们有我们的玩法。家乡的每一寸土,每一道沟,每一堆麦草垛,都可以是我们的玩伴。我们是玩大的野孩子。平时来自家庭的管束即有限,到了冬季,寒假的时候,家是个开放的笼舍,我们是鸟儿,除了晚上,其他时间都是来去自由的。冬季里到野外点火、观火是一项惊心动魄的游戏。这项游戏需要的人不多,一般两人,最多不过三人。起初大家只是在巷道里赢四角板,或者打梭子、斗鸡,等到玩腻了累了,跑回家去把嘴搭在木桶边上偷偷喝一气凉水,从篮子里掰一块馍,边吃边思量,忽然就看到灶台上放着的火柴,玩火的念头随之而生。口袋里悄悄揣着火柴出了门,喊上同伴,向着山屲走去。
村子附近不敢点火,柴草垛不能点,——有隐患,会招来责难,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规矩,况且附近的柴草和树叶都被大人割扫进了背篓,拿回去做了烧炕取暖的柴火。一出村子,山野广大,夹杂着烟尘的白花花的阳光扑面而来,照在大大小小的山头上,照在田埂边,照在从沟底一直绵延向上的层层梯田地上,就都披上了浓淡不均的黛色烟雾。条条沟壑把山切割开来,分了好多块,以便让人们拥有更多的耕地,种植更多的粮食。我们奔走在田野上,高歌欢呼,自由的像是要飞起来。
没有鸟,没有惹人烦的虫儿,生机隐伏,万物都睡着了。但山坡上有的是野草,干枯得正好,一丛丛,一片片,仿佛大自然的蜕皮。众多的野草中,黄蒿无疑是最招我们喜欢的,这种草遇火即燃,在燃烧的瞬间就像炸开一样,哔哔啵啵直响。但黄蒿枝叶稀疏,倘若没有风的催赶,火焰很快会熄灭,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先揪下一把,挤压在一起,揉成团,放到茂密的地方点着,火就呼啦啦四散烧去。倘使碰到微风天气,火烧得会更欢实,仿佛一条飞跃的红龙,蜿蜒斗折,优雅浮动。我们站在远处观火,心中的欢悦随着火势的升腾而升腾。
待到长大一些,每逢雪天,三五朋党相邀,到不管谁家的炕头,侃天说地,聊兄弟情分,说古今奇谈,希望熠熠,未来可期,而我们也转眼成年了。
成年之后,经历了人情冷暖、是是非非,学会了妥协和逃离,逐渐疏淡了各种纷争,开始喜欢安静。冬月里的一团炉火最让人喜悦。独自守着炉火,煮一壶茶,读几页书,茶水苦涩中透着香甜,一如岁月。炉火很旺,静静地陪着你,像一位智者,带给你恰到好处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