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我和许远方的认识纯属巧合。那天我心血来潮去了前门,我已经很久不去了。上次去的时候还是三年前,早忘了前门留下的印象。每年都会有天南海北的来北京,来北京必去的地方一是天安门,接着就是王府井。王府井旁边就是前门,那有一个标志性的红色牌坊,说不出的历史气息感觉扑面而来。
那次,我来前门的时候,还是和朋友一起来的。我们也没看什么,除了新奇就是新奇,不停的拍照,我们也吃了一些有名的小吃。他当我的导游,给我讲解前门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我们还奢侈了一把,在那看了一场电影。
故地重游,却说不出的陌生又亲切。说我对它陌生吧,我又觉得以偏概全,以前是来过的。说我对它熟悉吧,我又觉得我并没有那么了解它,只是有一面之缘。
其实,那次来这里的时候,我是和我前男友一起去的。我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如果不是我们两个后来分手,也许,也许我会记得这美好的一天。他离开我的世界后,我就不去想我们两个的共同的回忆,包括共同去过的地方。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我都会选择遗忘,不去触碰那些过去。
我背着一个小小的双肩包去的前门。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我只好出去走走,可是去哪儿呢,天已经不早了,已经下午两点了。我住在北五环边上,离市区很远,不仅要坐公交还要坐地铁,去一趟市区真的太不容易。可是我不去,我心里又特别难受,好像又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说:“你出去走走啊,去前门看看。”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去前门,而不是天安门,或者其他什么热闹的地方。我犹豫片刻,查好路线,换好出门衣服,就去了前门。
从北五环到一趟市区,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半,虽然是夏天,但也能感觉到天没有那么热了,有一丝丝微风。
到了前门,人山人海,南来北往,络绎不绝。久别重逢,我竟然有一种欣喜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看到什么都像没见过似的,激动看半天。
前门的路两旁都是低矮的房子,最高的也就四五层,外观上看都是清一色的砖,深深的颜色,更加重了沉重感,让它更有了一种厚重感。这些房子都是门店,大的小的,卖什么的都有,不过这条街上都是北京有名的特色,像全聚德烤鸭,杜莎夫人蜡像馆,德云社剧场,等等。
我见前面聚集了不少人,一路小跑过去。说实话,我也好奇,也想看看热闹。我觉得这条街好是好,就是缺了一点点感觉。像这样人流量大的街电视上不都演街头身怀绝技的卖艺人。如果有了这些人,肯定会是另一番景象,肯定会吸引更多的人。外国的大城市不都是这样吗,据说他们有一条文艺街,我也记不清是哪个城市了,只记得他们在街头卖艺,有唱歌的,有表演跳舞的,有画画的。他们画画不是我们看到的在画架上画,他们是在墙壁上绘画,像是壁画。他们不会管来往的行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觉得如果这里也像我想象中的那样,艺术氛围更是与众不同。不过,也不奇怪,这条作为清朝时期有名的商业街,如果学国外那一套,可能就变味儿了。
我跑到人多的地方,原来是人们在看人家画画,画肖像,还别说,画的和模特几乎一模一样,虽然和照片不一样,但是我还是喜欢画像中的人。可能,我这人和别人的审美意识不大一样。别人喜欢照片,我喜欢画像。
虽然我对画画一窍不通,可我却特别喜欢看别人画画。尤其这个画画的人,自身一种文艺气息,一眼就能从人群中发现他的独树一帜。他戴着一副白边眼睛,专注认真,手中的铅笔发出“刷刷刷”的声音,就像风吹树叶的声音。虽然这条街很热闹,可这个地方却很安静,人们自发的保持安静。不一会儿,他就画完了一张照片。他画的是素描,看上去惟妙惟肖,神情和本人一模一样。他画完,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有一阵小小的骚动。我认真的注视着他,也不知道是谁猛的推了我一下,一下就把我推到他面前,撞倒了他的画架。我差点被撞到在地上,幸亏他眼疾手快双手拉住了我的手臂,要不然下一秒我就坐在了他的画架上,说不定把他的画架坐坏了。大庭广众之下,我出了一个这样的丑,脸一阵阵烧的慌,像烤火炉一样热。当时我傻眼了,他却极其淡定平稳地说:“你没事儿吧?”我赶紧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是谁推的我,就把我推成这样。”我以为他会生气,或者骂我一顿,他可能看出我的窘迫,也可能看出我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他一边拾起画架,一边铺展,说:“你没摔着就行!”说完,他对我轻轻一笑。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呆呆地看着他,好像这一幕在哪儿发生过,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在梦里,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说:“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说完,我就努力思索。他笑着说:“这样吧,我给你画一张,”说完他看向座位,说:“我免费为你画的,估计刚才把你吓的也不轻!”我急忙说:“不,不不,我不能耽误你画画挣钱。”
我抬头一看四周都等着画画,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心想真丢人,把人丢到全国各地人民面前去了。他笑着说:“那也好,你先在一旁转,等转完了,再回来。”说完,他又朝着门店说:“你可以去里面看看,里面都是画。”我点了点头,面红耳赤的走出了人群外。
我走出人群时,自己偷偷乐了一下,回头看见他给另一个人画肖像,他用笔朝着那个人坐着的人比了比,又比了比画架,仿佛测量比例大小,找角度。很快,他就又用铅笔刷刷的画起来,像是考试时争分夺秒写解答题。
我一直站在人群最外侧,看着他画画,他很瘦,瘦削的侧脸就像削好的铅笔,特别好看。他很专注,额头上,鼻翼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细珠,说不出的一种性感。我这个人有强迫症,强迫症特别厉害,恨不得替他亲自擦掉。可当着这么多人,我真的做不出这么荒唐可笑的事情,再说我又不是他的女朋友,万一他有女朋友,那不是丢死人了。我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他身边有什么和他亲近的女生,心里这才长舒一口气。
我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包“心心相印”纸巾越过人群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他没有抬头看我也没有和我说话,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和那个模特。
不管去哪儿,我身上都会准备一两包“心心相印”的纸巾。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款纸巾,从大学知道超市卖这个纸巾,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品牌。就像我从人海里一眼看见他,就喜欢上他,没有道理可言。也许我喜欢这款纸巾,就是喜欢它的这个名字——心心相印。
难道我见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吗?也许是吧!也许不是!不管是什么答案,第一次见面他就给我留了一个深刻的印象,尤其他彬彬有礼的帮了我解了围。
那天我穿着一件海蓝色的长裙,裙摆到了脚踝,上身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薄纱防晒衣,头上戴着一顶海边的帽子,乍一看,像是从海边旅游回来。我喜欢大海,所以我的穿着打扮都很接近海的颜色,感觉,气质。
我见他有条不紊画了一个又一个人,心里忍不住给他竖起大拇指,心里忍不住赞叹不已!
天色暗下来,我看了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七点半。人也少了很多,我正想要离开,他忽然说:“等等!”我回头一看,不确定他是不是说我,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说:“我?”他笑着说:“你过来坐下,我给你画完,你再走!”我以为他刚才说的一句玩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想到他会一直记得这件小事。我说:“我不画了,谢谢你的好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说完,我转身就要走。他跑到我面前,说:“我给你画完,就不画了,画了一天也累了!”我一听更不好意思麻烦她,说:“你还是给别人画吧,她们等了你好长时间!”他笑了笑说:“永远都有下一个,永远都画不完。”说完,他就对站在一旁等着画的人说:“今天对不住大家了,我要给我这位朋友画画,明天我还在这里,你们明天可以来这儿找我,对不起了!”大家虽然很不乐意,但也没说什么。我刚想说话,他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让我坐到画板对面。
我见他态度诚恳,心想也不能白画,等他画完给他钱就好了,也不欠他的人情。我坐在他对面,一时拘谨起来,感觉怎么坐都不舒服,他可能看出来了,说:“别紧张,放轻松一点,你要相信我的实力,一会儿画出来绝对保你满意!”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当时,夕阳正好落山,朝霞满天,看上去无比动人。我也不知道看哪儿,只好看着西下的落日余晖。只要不看他,我就没那么紧张。我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不敢动一下,也不敢笑一下,总觉得浑身像箭在弦上浑身紧绷绷的。
他放下铅笔,走到我身后,双手掰了掰我的双肩,说:“放轻松,我不会把你画成丑八怪!”说完,他笑了一下。我也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如果他不看我,我可能一点也不紧张。主要是他不停地看我,我最怕别人看我,不管是谁,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恰巧他抬头看我时,他笑了,我也笑了。他低下头看上去更认真,全程上下我只看了他这一眼,再也没敢看他第二眼。
“好了!”他淡淡地说,一边站起来一边取下画架上的画,递到我面前。我从双肩包里拿出五十块钱,我没有零钱,他给别人画一张三十块钱,我只好给他五十块。他见我拿出的钱,生气地说:“胡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君子一诺千金!”我听他说话文邹邹的,左一个君子右一个君子,怕他看见我笑误会,只好忍住不笑。我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可爱?”他一脸无辜地说:“哪里可爱?我怎么不知道?”我实在忍不住,只好扭过脸去释放一下笑容。他看见我笑了,说:“想笑就笑,别憋着,我见人憋着哭,却没见人憋着笑的。”我被他说的无地自容,把钱往他桌子一放,我差点豪迈地拍出声音,还好我并没有用太大力气,他把钱又塞到我手里,说:“你想用钱收买我,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收买。”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反应特别快,要是换成以前,别人说我十句我也不知道怎么还嘴,这次却非常流利自然说出下一句:“你也别想用一副画收买我,我可没那么好收买!”说完,我俩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今天到此为止,不画了,收摊!”他开始收拾画架。
“是不是有点早了?”我觉得现在人流量还是蛮大的,这么早收摊不做生意有点可惜。
他停下收拾的东西,看了我一眼,说:“你在这儿还有事吗?这么不舍得走。”我被他问的脸红心跳脖子粗,说:“我是不是耽误你挣钱了?”我问完就后悔了。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说完又觉得不对,补充一句:“不对,该说成是你太看得起我了!钱永远赚不完!”
他收好画板,就扛起来,说:“你去哪儿?”我说:“我想在附近转转,没想到就碰到你了,就和你认识了。”他微笑着说:“那说明我们有缘,那么多人,我偏偏和你认识,不是有缘是什么?”我被他说的反倒不好意思,说:“你每天都会来这里吗?”他说:“不出意外,每天都会来。”我对他更加好奇了,说:“你是学画画的?”他反问我一句:“你看呢?”我说:“不知道,我不会看人面相。”
“不是,我就是喜欢画画,之前跟过一个老师学过。”他又反问我一句,你喜欢画画吗。我见天色已经黑下来,路两旁的灯纷纷亮了起来,才敢抬头看他,说:“我也说不出喜欢也说不出讨厌,不过,我不会画画,从小都不会画画。”
“画画,也没你想象中那么难,多练习就好了!”他说完,又说:“这条街上又好多画画的,我带你去看,说不定会让你对画画又不同的感受。”说完,他就在前面主动带路。
从身后看,他真像一个文艺男青年,也符合我心目中的男友的形象,透露出一种洒脱。我就喜欢洒脱的人,感觉他们身上有一种生命的活力,还有不被繁重的生活束缚,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对了,他们这些人身上散发着浑身的热情,像一团火,能把人瞬间融化。我喜欢火一样的人,就算让我和他相爱一次,这辈子我也死而无憾了。
真奇怪,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觉得自己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说是女孩儿也不是女孩儿,说是大女人也不是大女人,总之我只喜欢男人身上那股劲儿,我没见过唐朝时期的李白,如果我有幸见到他,我想我会一眼爱上他,就像我读一遍他的诗就会爱上他写的诗。
没办法,我对有才华的男人没有抵抗力,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为此,朋友同事总是笑我,说我生错了年代,说这个年代是金钱至上的年代,而不是文艺的时代。80年代才是文艺鼎盛时代感,说我应该生活在那个年代。我从未想过他们的话对不对,我对那个年代不了解,也不十分清楚,但我知道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文艺男青年,有理想的一个热血青年。无奈被生活所迫,他从不肯接受现实到不得不低头妥协。
我爸爸年轻时为了他的音乐梦还流浪过,那个年代特别流行三毛的撒哈拉沙漠,我爸爸就学着三毛背着一把吉他,浪迹天涯,把妻子孩子在家一抛,一个人就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没有人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他走的那天,给妈妈留了一封信,信上说他要去远方寻找一个沙漠绿洲,等他找到了就会回来接我们。妈妈拿着那封信没有哭也没有闹,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说了一句,就当他死了。妈妈说是这样说,毕竟她是一个外刚内柔的人,一大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她的肩上。那时候,我还不懂爸爸为什么突然离开出走,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离开。爸爸对我们是最好的,比妈妈对我们还好。他从来不打我们也不骂我们,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会告诉我们。我觉得我爸爸一点不像个大人,也不像妈妈那么凶。爸爸走了,妈妈不哭,可两个妹妹哭着吵着喊着找爸爸。如果说爸爸是一个好爸爸,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虽然是这样,我从未恨过我爸爸,也从未想过把他找回来。我觉得爸爸离开我们,肯定是因为我和妹妹们不听话让他心烦,他才会不辞而别。
直到有一天,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上馒头了,也吃不上菜了,我才知道爸爸的离开意味着什么,更明白一个男人再不好,也是一个家的顶梁柱。天塌下来,他都会站出来顶着。
妹妹们由于三天没有好好吃饭,终于忍不可忍,非要妈妈蒸馒头炒菜,其实那个时候,家里连一滴油也没了,连一根面条也没了,吃的干干净净。二妹不乐意,任性的把碗筷摔在了地上。妈妈二话不说打了她一顿,二妹哇哇的大哭,妈妈把所有的怨恨不满都撒在了二妹身上,妈妈一边打她一边哭着说她不懂事。我急忙把妈妈拉出去,妈妈一边掉眼泪一边说,月儿,家里就属你最大了,你要做好榜样,做一个好孩子,要对妹妹们好。我一听妈妈的话心里害怕起来,生怕她想不开,哭着说妈你不要我们了吗,妈妈帮我擦掉眼泪,没有说话。
在这之前,我发现妈妈好几次不对劲儿,她总是坐着发呆,一发呆就是好半天,我见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玻璃瓶,玻璃瓶上有一个大大的白色骷髅头,妈妈拿的是农药敌敌畏。从那以后,我就偷偷跟踪妈妈,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她在不在家。
我家后墙旁边有一口深井,那是邻居专门请人花大价钱挖的一口深井,据说有500米深,妈妈没事就在那口深井旁晃悠。我害怕妈妈自杀,就勤快起来,抢着帮妈妈干活儿。
后来,妈妈告诉我,她说如果我没那么懂事,她就自杀了,她想过喝敌敌畏,跳井,吃安眠药,可是她一一想到我对她的关心,她就下不去手。她说我给了她一线活下去的希望?从那以后,妈妈再也没有寻死觅活,再也没有想不开。她说她不再奢求什么,看到我们姐妹三人那么懂事乖巧,她觉得不管付出什么,不管多难多累,她都认命了。
邻居们给妈妈介绍新的叔叔,都被妈妈一口否决了。那时,我还不懂爸爸真的把妈妈的心伤了,伤的遍体鳞伤,她再也不相信男人,再也不相信男人说的话了。妈妈名义上不是寡妇,实际上和寡妇没什么两样,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孩子。
说实话,开始我见到他很开心,想到这里,我就开心不起来。也许,我怕他是我爸爸那样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说是活着却和死了一样,说我有爸爸却和没爸爸一样。
他见我没跟上去,回头身笑着说:“喂!你怎么不走了!”他正好站路的中央,路两旁的等把他照的神采飞扬,溢出来满满的青春活力,像阳光一样光芒四射。
我看到了我爸爸,那天晚上我们正在吃晚饭,忽然听见一个男人在院子里喊:“月儿!”虽然时隔多年未曾和父亲谋面,但我一听还是听出来了是爸爸的声音,妹妹们也听出来,二妹激动的要跑出去,边跑边说爸爸回来了。我看妈妈咬着牙皱着眉头赶紧喝住她俩,说:“你们谁也不许去,妈妈不发话,谁都不许去。”妈妈不说话,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该吃饭还吃饭,我给她俩使了一个眼色,她俩乖乖地坐在板凳上吃饭。
没有人出门迎接爸爸回来,也没有人为此欢呼。爸爸掀开门帘站在门口,留着长长的胡子,到了脖子处,他看起来像一个流浪的人,像一个疯子,更像大街上捡破烂的人。他成了一个野人,一点不像我以前那个温文儒雅的爸爸,他老了好多,一看就经历不少风餐露宿,也经历不少坎坷风雨。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爸爸走了之后我们吃不上一顿饭,原来爸爸走之前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走了,一分钱没有给妈妈留着。
他站在门口,说:“秀儿,我回来了!”妈妈不说话,她像不认识我爸爸,没有听见爸爸说话,该吃饭还吃饭。妈妈见我们不吃饭,说:“月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吃饭!”
我和妹妹们大气不敢出一下,赶紧低头吃饭。爸爸站在门口,我真不敢认他,他就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随着妈妈的一声我吃饱了,你们还吃吗。我们急忙说吃饱了,赶紧起来收拾碗筷。妈妈站起来说:“月儿,你去院里把大扫帚拿过来,扫一下屋子,屋里有一个那么大的垃圾,看着都碍眼。”我轻轻地说了一声哦,就去院子拿扫帚。
拿到屋里,我就扫地,妈妈见我扫的慢,说:“我来扫吧,你们回屋学习去吧!”我们看了看妈妈,又偷偷看了看这个曾经盼了千遍万遍回家的爸爸,爸爸就在我们眼前,我们却不能相认。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记得爸爸的对我们的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吧,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吧。
后来,我看了王志文年轻时的电视剧,我指着电视剧里的王志文对爸爸妈妈说,妈,你看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和王志文的那个青年文艺劲儿特别像。我不说还好,一说我妈就说人家王志文是明星,他是吗。爸爸因为那一次不光彩的离开也不敢辩驳,说,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儿,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
你没猜错,妈妈原谅了爸爸的离家出走。千言万语,妈妈也是为了我们,为了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爸爸从未给我们讲过他在外面的见到的世界以及经历了什么。妈妈也没问过,用妈妈的话说回来就好。妈妈还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女人,有时候特别温柔有时候特别强悍。
我们以为幸福生活眼看就来了,三个月后爸爸生病死了。他得了癌症,为了不给家里添负担,他没去过医院住一天,也没吃过一次药。爸爸回家就是因为他生病了,他想念我们了,也想家了,更想和我们吃一顿团圆饭,最后见我们一面。
妈妈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她以为她苦日子熬出头了,苦尽甘来,却还逃不过命运的安排。爸爸临死前,紧紧攥着我们的手,他让我们走出去,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见我不动,笑着退回到我面前,他的眼睛和我爸爸的眼睛很像,他的轮廓和感觉特别像我爸爸,怪不得,我对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说实话,如果我爸爸年轻时不去追他的流浪人梦,他会过的很幸福,会有一个很温馨的小家。邻居们都说我家都是被我爸爸作没了。他们说这世上女人作可以,因为女人有人疼,可以在爱的人面前作,有作的资本。而男人却不能作,男人一作就守不住家,就会妻离子散。
我看着他说:“如果你不搞艺术该有多好!”说完,我失落地从他身边走过。他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追上来说:“刚才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我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我突然发现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说完,我扭头就走了。
我以为他不会追上来,毕竟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他跟在我身后,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是不是哪里有冒犯你的地方。”我说:“没有!”他挡在我前面,说:“那是为什么,开始还好好的,现在你像换了一个人,翻脸不认人,脸变的比娃娃的脸还快。就算哪儿惹你不高兴了,你可以说出来。”
我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请你不要跟着我,我要回家了。”
这次他没有跟上来,我走了很远,回头一看,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他和我爸爸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尤其是那种文艺男青年的感觉。说出来,估计没人信,我爸爸是一个老农民,竟然那么有文艺范儿。可能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文艺范的感觉,说爱读书就是真的热爱读书,说爱诗歌就是真的爱诗歌,说流浪就真的不顾一切流浪,主要是他们当年的文学梦给人们造的太美了,给他们带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和美好。
自从工作后,我就特别好奇爸爸究竟去哪儿流浪了,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如果不是他的那一场病,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会不会放弃流浪,会不会心甘情愿选择回家。
可是,这次我见了他以后,我再也忘不了他。我知道自己错了,不该用戴着有色眼镜看他,更不该无缘无故的对他乱发脾气一走了之,我应该和他谈谈,说不定,我就能从父亲的死去中走出来,从而释怀。
妈妈早就不怪爸爸了,我们都看出来了,妈妈还是爱着爸爸,还是像以前那样掏心掏肺地对爸爸好。虽然爸爸有时还会不着调,也许妈妈爱爸爸,就是爱他身上那股劲儿。听妈妈说,当时有好多年轻男人相中了妈妈,而妈妈相不中他们。妈妈见了爸爸一面,就相中了爸爸。爸爸身边也有很多女孩爱慕他,爸爸有一个心爱的女孩儿,正好那个女孩儿也深深爱着他,在那个年代,他们不敢说话,只能靠写信。他们生活在一个村子里,但是不一条街,步行也得二十分钟左右。他们都很爱对方,说好的一起厮守到老,可是女孩儿父母知道后考虑到爸爸家境贫寒,断绝了他俩的来往。很快,那个女孩儿就远嫁出去,爸爸一个人伤心欲绝。是妈妈,妈妈给了爸爸一种不一样的爱,这种爱慢慢治愈了爸爸心中的伤痛。爸爸说他不爱妈妈,但是他离不开妈妈。爸爸向妈妈坦诚了他和那个女孩的过去,还让妈妈看了他们两个人来往的信。妈妈看完就哭了,她被他们的爱情感动哭了,妈妈说她嫉妒那个女孩儿,不过妈妈不恨她。我问妈妈为什么不恨她,妈妈说她把爸爸留给了她,所以她不恨她。妈妈还说那个女孩儿的父母选择是正确的,她嫁过来以后,生活不会那么幸福。我不懂妈妈话里的意思,妈妈说生活离不开柴米油盐,离不开鸡毛蒜皮,她那样一个讲究的人,一定会受不了。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两回事。我当时并不懂,一点也不懂为什么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不会幸福。
妈妈不说我都不知道爸爸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我说我怎么没见过我爸爸写的信,妈妈说爸爸下葬的那天就把信也下葬了。妈妈说爸爸始终放不下她,可妈妈并不怨他。也许那段日子是他们一生之中最美的时光,换成任何一个人也不能说放下就放下,说释怀就释怀。我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妈妈说爸爸下葬的那天,那个女人偷偷的来看爸爸了。妈妈并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只是觉得她特别奇怪,看上去想靠前又不靠前,还是邻居们认出了她。妈妈知道她的名字,就叫住了她,让她见了爸爸最后一面。她当时紧紧地攥着爸爸的手放声大哭。她看起来比妈妈还伤痛欲绝,妈妈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掉泪。为此,我还问过妈妈为什么不哭爸爸,妈妈说了一句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地话,哭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着。我问妈妈还爱爸爸吗,妈妈说爱,只不过已经不是儿女情长的那种爱,她们之间的爱只剩下亲情的爱。
也许从头到尾,爸爸都没有爱过妈妈一天,连亲情的爱给妈妈也是少的可怜。这辈子,爸爸欠妈妈的太多太多了,他欠妈妈一份完整的爱情,也欠妈妈一份完整的亲情。
爸爸这一生,真的充满悲剧。他是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就失业了。那时候,大学毕业管分配工作,可是爸爸的名额不知道被谁顶了,家里没权没势,爸爸也不是那种非要求个公平公正的人。自己吃的哑巴亏自己咽,开始去煤矿当挖煤工人,好几次差点出不来。自从有了我,爸爸就不去煤矿了,他说他的命要好好活着,要留着挣钱养家。
爸爸老老实实地开始做农民,开始种植花草。爸爸是一个天生骨子里追求浪漫的一个人,也许是他爱花的原因吧,所以他净生女儿了,到他死,他也没有生出一个儿子。
也不知道爸爸半道听人说什么了,说离家出走就出走,连一句告别也没有。我总觉得爸爸这一生太波折,本该有璀璨的人生,实乃命运不济,没那个好命。
也许,爸爸和那个女人真的是真爱,一生真爱,可他们活生生被拆散了。也许,他们生活在一起也并不会太幸福,就像那个女人父母不看好,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婚姻和爱情是另一回事。
我问妈妈那个女人是不是很漂亮,妈妈没说话。沉默良久,妈妈说这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自己活的是不是真的如愿,是不是真的幸福。
我和妹妹们都出来工作,家里就剩妈妈一个人。我怕她一个人孤单,怕她想念爸爸,就劝妈妈再找一个做伴的,总不能一个孤单生活,总得有个说话的人儿。妈妈好像看开也看淡了说,我心里还是有你爸爸,我忘不了他。他是一个好人,就是一生点儿背。他年轻的时候,有好多女孩儿喜欢他,他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也许,那个年代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痴情的人。
也许是他留给我印象很深刻,我怎么也忘不了他。糟糕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想他想的挠心抓肺,想他想的睡不着。
在感情里,也许我真的太任性了,太自我了。早知如此,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该把对爸爸的偏见用到他的身上。
上次,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我只有他画给我那张画,除了他留给我的那张画,再也没有其他。
说实话,我很懊悔那样对他,这辈子,我再也遇不见像他那样的人了,再也遇不见一眼见了就喜欢的人。
平常周末我都会去图书馆,别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其实,我应该去前门找他,说不定,他还会在那里。说不定,我们还会相遇,说不定他见了我还能认出我来,说不定我们见了面会说很多很多话,有说不尽的话。说不定我们会情不自禁坠入爱河,说不定我爱他,而他正好也爱我。说不定……
可我始终没有那个勇气,低头认输的勇气,更没有主动找他的勇气,也没有向他认错的勇气。我这么一个傲娇的人,让我低头认错,比杀了我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