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外十几里处,一个荒村客栈。十几辆马车停在路边,外面棚子下坐着几桌正在吆喝猜拳喝酒的汉子。店家是一对老夫妇,正高兴的跑来跑去招呼着。虽是乡村野店,屋里也有两间清净的单间。孟新桃和金正相对坐着用餐。
几样小菜虽简单,也挺干净可口。孟新桃不禁有几分局促,却也无心用饭。金正看着她微微笑道,“孟姑娘,将就吃一点吧,这小店也做不出更丰富的饭菜了。”
“哦,金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比较担心我爹爹,没有胃口而已。”孟新桃急忙回答说。
“多少也要吃一点,不然饿坏了身子,不是更麻烦。杨护卫跟随我多年,也不是等闲之辈,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金正说着帮她盛了一碗饭。
孟新桃接过饭,低声道,“谢谢!真是有劳杨护卫了。”不知为何面对金正的目光,心里总是有一点不自在。
“孟姑娘又见外了。”
孟新桃笑笑,低头默默吃饭。刚吃完饭,两人走到路边,就见一人骑马飞奔而来,正是去打探消息的彪形大汉杨护卫。孟新桃顾不得别的,急忙上前询问。那杨护卫喘息未定,看了一眼金正,立刻禀报道,“孟姑娘的家父本来被官兵抓去了,后来又被一男一女救走了,便把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
孟新桃心中一怔,听他的描述,那一男一女必定是慕云飞和他新婚的妻子了,她当然不会想到还会有别人。心中一悲一喜,脸色更加苍白了,好呆父亲是安全了,一颗心也放松了下来。金正看着她的脸色,担心的问道,“孟姑娘认识这两个人吗,伯父的安全……?”
“哦!孟新桃回过神,急忙道,我父亲已经安全了,真是谢谢金公子,杨护卫了。”
金正大笑了声,“安全就好,又看看杨护卫杨千,你下去休息吧!”
杨千行了礼,答应了声,退了下去。
金正看着神色不定的孟新桃问,“孟姑娘,你有什么打算?”孟新桃沉思半晌方说道,“金公子,真是对不起,耽误你行程了,我准备到白云山庄去等我父亲,估计我父亲这两天是不会出城,我这就告辞。您的大恩,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报答。”说着就要转身离去。原来孟新桃也想着等待父亲一起去白云山庄,只是实在不想去面对慕云飞,便打算先行独去。
金正见状急忙叫住她,“孟姑娘,如今天色已晚,方圆几十里并没有投宿之地,你一个女孩子实在是不安全,不如在这里投宿一晚,明早一起赶路,白云山离京都不远,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们晚上要在这里投宿?孟新桃看了看那些华丽的箱子,恐怕有些不安全。都怪我,实在是抱歉!”
“呵呵,不碍事,现在也来不及赶到另一个城镇。孟姑娘还是在这里投宿一晚吧!”
孟新桃想,若是现在离开,不免有些过意不去,便点头道,“好吧!金公子,不过明早我还是要先行一步,我想尽快赶到白云山。”
金正笑道,“如此,也好,我会给姑娘准备一匹好马。”孟新桃也笑道,“实在不麻烦金公子了,我已经让店家准备好了马匹。那我先进去休息了,金公子也早点休息吧!”说着便进店去了。
金正还沉浸在刚刚孟新桃微微一笑的绝色容颜,竟来不及说话,怔怔的看着她走了进去。
半晌,他突然打了手势,杨千无声无息的走到他身后,“派人查一下白天你看到的那一男一女。”
而他们却谁也没有察觉到在路边不远的草丛里,正趴着两个人。此刻,他们看着金正他们都进店休息了,箱子也搬进了后院,有侍卫在把守。便悄悄地退了出来,往林子深处走去。两个都是三十多岁的壮汉,一人持一把锋利的短刀,一人持剑。一个矮胖,一个瘦高。胖子低声道,“妈的,他们还真敢在这里投宿,从长安城跟到这里也值了。赶紧去告诉李掌堂。”
瘦子道,“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停留在这里,本来他们白天就可以赶到下一个城镇,这不是给我们创造机会吗?哈哈!”胖子也哈哈笑起来,此时他们已走的远了,自然不担心有人听到。
赵又廷是商人,但是他的院落却比慕家还要大的多,曲苑游廊画舫应有尽有,他人又好摆阔,各种繁华奢侈,自不必细说,因每年都要向官府缴纳不低的粮税,那些达官贵人见了他都礼让三分,客气有余,自是有一种威武霸气,今日嫁女儿,更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忽听有人报,“新娘半路被劫!”
那赵又廷一听,立刻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要知道他虽富甲一方,却最讨厌女人争风吃醋,是以只娶了一位夫人。平常喜欢寻花问柳,却决不纳妾,这位夫人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早已完婚生子。帮忙打理生意。就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本因为选得佳婿,今日就功德圆满,谁知又出了这样的事,当即派出护院打手,查询女儿消息。又要备马去慕家闹事,被他夫人拦住说,先找女儿要紧。
正闹得人仰马翻,手忙脚乱时,只见儿子跑了过来,赵嫣的哥哥赵昌,和赵嫣真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简直就是赵又廷的翻版,只是没有那么胖。而赵嫣却酷似她母亲。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赵又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对着儿子道,“你说真的?”赵昌笑笑,千真万确!赵又廷笑逐颜开,“快,快去后院。等等,把客人打发一下,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是,爹!你先过去吧!我来招呼他们。”
“好,好,你来你来。”说着挪动肥胖的身子走去后院。
在曲径通幽的一片竹林里,有一间小木屋,里面陈设简单,只一床一桌一椅。是赵嫣平常练功时休息的屋子,因为在后院湖的另一边树林深处,少有人到这里来。此刻,孟清风正坐在床上喘息未定,他惊讶的看着这对神仙似得男女,待看到白衣男子时,不由得怔了半晌,方才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
白衣男子冰冷如雪的双眸微微荡起一片涟漪,薄唇轻启, “叔父,你认不出我了?”
“啊!云长!”顾清风不由得轻呼了一声,刹那间百感交集。自从他出走之后,十几年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找寻他,想不过会在这样情况下看到他,不觉老泪纵横。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看着眼前玉树临风,集中了灵儿和慕皓天一切优点的俊美青年。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让孟清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道,“灵儿,灵儿,我找到儿子了。”
顾云长也默然无语,其实他对孟清风也是有一份内疚和感激在心里,只是多年冰封的心,让他此刻也说不出一句话。赵嫣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问道,“师兄,你们认识?”顾云长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不止认识,新桃是我妹妹,叔父,新桃呢?”
赵嫣却听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记得刚刚是她坚持要救他们父女的,顾云长把她’劫’走后,并没有离城,他们在一家酒楼的房间里换了衣服,赵嫣忍不住抱住他委屈的轻轻缀泣。一别两年,她千辛万苦才探得他的消息,用计逼他现身,终于得已重逢。
顾云长默然片刻,终于抬起手,若有似无的扶着她的肩,声音依旧清冷,说道,“以后不要这么任性,我送你回白云山,我办完一件事之后,就立刻赶回去。”“什么事?你办了两年还没有办好吗?”赵嫣抬起头来问 ,脸上泪痕未干。
顾云长犹豫了下,替她拭去泪痕,摇摇头道,没有! 义父之命,我没有办法告知你。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不,我要跟着你,我要和你一起。”
“不行!——顿了顿,又说道,你放心!办完事我就回去找你。”赵嫣看着他决绝的神情,知道她是不能留在他身边了,黯然道,“我要去和我父母说一下,不然他们会急疯的。”
“我陪你去。!”这句话仍然说的淡淡的,赵嫣却内心一震,不相信的问,“你陪我?”
“你总得让他们知道是谁劫走了他女儿吧。”依旧是平淡的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却听得赵嫣心神荡漾,笑靥如花,经历两年的别离,这一瞬,她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顾云长也不觉弯了嘴角。走在街上看到孟家父女的画像,想到师弟对孟新桃的感情,说什么也要留神观察一下,以便出手相救。顾云长却视若无睹,不过就是随着她去做这件事。这会儿,怎么又是他的叔父他的妹妹了呢?
只听孟清风答道,“她帮我引开了官兵,现在也不知道是如何了。”想起新桃,孟清风还是满心懊悔。他转而看着赵嫣,只觉这姑娘和云长站在一起,真是般配的很。不由问道:“这位姑娘是……”
“孟叔叔,我叫赵嫣,你叫我嫣儿就可以了。这是我家,你安心在这住着。我们会再去查找孟姑娘的消息。我师弟慕云飞也会去找她的,您尽可以放心!”
“慕云飞是你师弟?孟清风诧异道,那云长?”不等顾云长回答,赵嫣就接着说,我们仨是师兄妹。
“什么?云长,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顾月明门下?”
“是!叔父!这件事只是一个巧合,以后再和叔父细说。”孟清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想再问,这时,一阵粗重的脚步声走来,大喊着,“嫣儿,嫣儿,你在哪里?”一阵小跑,赵又廷气喘吁吁。
赵嫣急忙迎上去,“爹!我在这里。”
赵又廷抓住女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问道,“女儿,你没事吧,伤着了没有?”
“没有,爹,他们怎么知道我会武功,更何况还有我师兄在保护我。” 听到她的话,顾云长不觉一怔,骗自己的老爹是这样信手拈来吗?
“爹!这是我师兄,你见过的,这是我师兄的叔父。”赵又廷这才看到屋里还有两人,看到顾云长的一瞬间,他一下子想起,怪到感觉在哪里见过慕云飞,他和顾云长也未免太像了点吧!两年前去看女儿,见过他一次,是以见到慕云飞就感觉在哪里见过。
顾云长施礼叫了声,“伯父!”三人客气寒暄了几句,赵又廷连声道谢,却不知道是顾云长抢了她的女儿,而孟清风是官府缉拿的逃犯,孟清风深感不安,几次欲说明,都不知该如何开口,看看顾云长赵嫣他们两人又没有一点儿要说的意思 。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几日颠簸流离受惊吓,又受了伤,又担心女儿的安全,这一放松,身体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清风幽幽醒转,触目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沧桑面孔,一只手还被他紧紧的握着。待认出这人是谁时,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揉揉眼睛,犹恐相逢是梦中。
慕皓天看到他醒来,叫了声,“三弟!”心潮起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孟清风更是老泪纵横,说道,“大哥,大哥,真的是你!又看到慕云飞也站在身边,急忙问新桃的消息。”慕云飞颇首道,“叔叔,官兵没有抓住新桃,我肯定她是出城了。叔叔知道她会去哪里吗?”听到父亲叫孟清风三弟,他自然改口叫叔叔了。“我和她说好在白云山会合,她一定会赶去的。”
“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去追她,她一个人走那么远路,我不放心!”说着便出来和顾云长赵嫣告别。“师兄师姐,我先行一步。”顾云长道,“我也走了,师妹,你等叔父一起走。”赵嫣急忙道,“师兄,我……”眼里一片不舍。慕云飞道,“师兄,你多陪师姐一会吧!她找你找的很辛苦。”他转身和几位前辈告辞,没想到却被孟清风叫住了。
孟清风坐了起来道,“我要和你们说一件事。”转身对慕皓天道,“大哥,我对不起你啊!”
慕皓天摇摇头,“是我对不起二弟和你,那从前的事,我们也不必再提了,灵儿现在怎么样?你出了这样的事,她在哪里?”
孟清风闻言心里一阵酸楚,凄然道,“大哥,,我没有照顾好灵儿,她,她走了十几年了。”
“啊!你说什么?”慕皓天一下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一旁站着的慕云飞和赵嫣急忙扶起他坐在椅子上。
他喃喃的说,“这些年来,我日夜牵挂你们,却不曾想她早已经不在了,真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啊!她,她是否一直记恨我?”
孟清风答道,“不,大哥,她从未记恨过您,她,不在你的身边,纵然和我有了孩子,却终究是抑郁而死。其实,大哥,其实你和灵儿有一个儿子。”慕皓天一下子抬起头,“你,三弟,你说什么?儿子?”慕皓天这一下又惊又喜。”
“是,当初,要不是因为她怀有身孕,只怕她早已经不在了。这些年来,她始终打不开心结,才会——”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口。抬头看向两个呆住的年轻人,问道,“赵姑娘,云长呢?” 赵嫣如梦初醒,和慕云飞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没看到他。赵嫣道,孟叔叔,你等一下,我去找。转身跑了出去。
慕皓天叫慕云飞道,“飞儿,我和你孟叔叔是不会再反对你和那丫头的事了!过去这一段时间,就给你们准备婚事。”
提到新桃,孟清风和慕云飞的脸同时暗了下来。江湖险恶,路途遥远,她一个女孩子叫人如何不担心。这时赵嫣跑过来喊道,“师弟,师兄不见了。”慕云飞急忙走出去,看到师姐脸色苍白,神情慌张,问道,各处都找了吗?有人看到吗?
“他若要走,谁又能看的到?”赵嫣整个人沮丧极了。
“我刚见到他,就感觉他有些不对劲,虽说他的性格如此,但从前却能感觉 到他眼底的关切爱护,一别三年,我只觉他冷意四散,不可靠近,甚至压迫。”
赵嫣迟疑的说,“难道你和师兄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既然孟叔叔已经这样说了,那一定就是了,我想师兄一定是在记恨父亲当初抛弃他们母子,是以不愿相认。”
“这么说,师兄早就知道了,”
“应该是他下山以后知道了我和慕皓天的关系。”
“师父能让他做什么呢?你知道师父虽然归隐在那里,但是他家族中人都是在帮朝廷做事,师父有时候也会插手一二,不知道会让师兄做什么?”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慕云飞沉思道。 “担心?”赵嫣不解的看着他。
慕云飞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眸子渐渐浮上一层雾气,却没有任何言语。片刻后道,“师兄已经走了,等孟叔叔身体好了,你们一起去白云山庄吧!我就先行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赵嫣安慰了两句,点点头。
慕皓天激动的搓着手脸上带着梦幻似的笑容,不停的说道,“你说二弟的义子,是,是我儿子,他叫云长,就是飞儿的大师兄。这是真的,真的吗?”
孟清风微笑点头,“如假包换。”
“这,这,你先好好养着,我出去看看。”一边叫喊着,“飞儿,你师兄呢?”
孟清风看着几近失态的慕皓天,有心酸有欣慰,喃喃自语,灵儿,他们父子终于团圆了,你高兴吗?
慕云飞看着激动万分的老爹,有些不忍的道,“爹,我师兄已经走了,我想他一时接受不了。”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来,瞬间愣住了,“是啊,他一定是在怪我当初的无情,怎么会认我呢?唉!”
“爹!我师兄会想通的,你给他一点时间。你和孟叔叔去叙叙旧吧!我要立刻去追新桃。”慕皓天点点头,叹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你知道你师兄去哪里吗?”
“我现在不知道,不过,你放心,爹!我会找到他的。”慕皓天点点头,走进了屋子。
慕云飞便迅速消失在夜色里。赵嫣默然站立,新月朦胧,淡淡的笼罩着她修长的身影。